徐蘅脚步沉稳地走到桌前,拿起那根金簪,反复几下,“这种蝴蝶戏花金簪出自苏州德隆金铺,因造型别致,贵气优雅,长盛不衰,在我们苏州,小姐们几乎人手一根。”
“而我这一根,便是我爹在世时,亲自买来送予我作生辰礼,我常年将簪子放在这装药的布包中,想我爹时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话音刚落,喜儿嗤笑一声,“徐大夫,您可真能胡编,这明明是我们姨娘的,怎么就成了你的?”
别说喜儿不信,慕容厉也觉得徐蘅这借口有些扯,怎么就那么碰巧她爹送她根一模一样的金簪,这巧合就像走在大街上,忽然被雷劈死。
蒋恩明掩饰不住的失望,语气沉沉:“徐蘅,你别说了,既然是你的,你拿走便是。”
李小翠讥笑道:“今日,我也算开了眼。罢了,看在慕容公子的面子上,我认倒霉。”
慕容厉道:“姨娘,你千万别这么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报官,也要还你一个公正。”
他转向徐蘅:“你说簪子是你的,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说完,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好整以暇的要看看这小南蛮子如何圆下去。
徐蘅道:“我有。”她转头问喜儿:“姨娘惯用桂花头油,是不是?”
“是。”喜儿如实道,李小翠日日往头发上抹大把桂花油,老远便能闻见味道。
徐蘅道:“若这根簪子是姨娘的,因她时常佩戴,必然留下桂花香味。”她将簪子往自己鼻尖凑了凑,轻轻一闻,笑了一下,“若是我的簪子,常年放在药包中,必留下药草味。”
她走到李小翠与蒋恩明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坐在竹榻的两人,“蒋公子,你来评判,这簪子到底是谁的?”
蒋恩明半信半疑的从徐蘅手中取过簪子,还未凑近鼻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立刻慌神,原来冤枉了徐蘅。
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又后悔又难堪,话都说不利索:“蘅儿,对......对不住,错怪......你了。”
李小翠瞠目结舌,她明明趁徐蘅不注意,亲自放进布包中的簪子怎么兜了一圈,真变成徐蘅的东西。
喜儿也纳闷,她亲眼看见李小翠放进徐蘅布包的簪子,怎么就一股药味了?
“啊!”李小翠忽然捂住心口,倒在蒋恩明怀中,痛苦的呻吟,“疼,好疼!”
慕容厉箭步上前,捞起李小翠的手把脉。
脉搏凌乱,忽快忽慢,中毒加深。
“慕容兄,我娘怎么了?”蒋恩明抱住李小翠,焦急道。
慕容厉不慌不忙的从胸前掏出一颗药丸,徐蘅眼疾手快的端一碗水过来。
李小翠口含药丸,用水冲下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进脖子,身子在三伏天簌簌发抖。
喜儿道:“我去给姨娘拿面巾。”
“你站住!”徐蘅厉声道,不由分说的走过去拽住喜儿的衣袖拉到慕容厉面前,“师兄,她袖口处有紫乾叶的味道。”
慕容厉捏住喜儿的手腕,翻转她的衣袖,看见星星点点的灰色粉末黏在上面,他伸出食指抹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是紫乾粉。
“为何要害姨娘?”慕容厉放开喜儿,首截了当的质问。
蒋恩明一惊,“喜儿,你给我娘下毒?”
李小翠脸色惨白,因中毒瞳孔突出,像两粒爆炒豆子,腮帮子一咬一合地大骂:“贱种!居然敢害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还要怎么收拾我!”
喜儿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密密麻麻的淤青,新痕压旧伤,层层叠叠,颜色丰富,整个臂膀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你天天打我,无缘无故就打我,我给你穿鞋,一次穿不上,你拾起鞋就往我脸上抽,我不敢哭,一哭你更用力打我。”
“你还把猫儿塞到我裤子里,强迫我扎紧裤腿,用一根木柄打猫,猫吃疼乱抓,你在旁边笑……”
差一点,就能让这老毒妇魂归西天,偏偏来了位慕容公子。
喜儿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自从来到蒋家,所有的冤屈冲到喉咙,想说话,抽噎的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扑通”一声,她跪在徐蘅面前,用力咽几口唾沫,压住那股子酸胀,哽咽道:“徐大夫,你是好人,那根金簪是翠姨娘放进你的布包里,故意陷害你。她是个疯子,阖府上下,除了她儿子,没人在意她。”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小翠气的眼睛通红,挣扎着坐起来,扬手给喜儿一个耳光。
徐蘅抬手挡住,“翠姨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你要故意陷害我,那根簪子我悄悄抹了药,当然一股药味。还有,我娘心地纯良,绝不会有你这样的挚友,你大概曾是府里伺候她的下人吧。”
“劳烦你以后嘴上积德,别再提我娘。”
慕容厉诧异的看向徐蘅,想不到李小翠还认识徐蘅的母亲。
蒋恩明抱着李小翠的手发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娘因为常年被父亲冷落,吃的用的都是姨娘中最差的,心理失衡,经年积压的怨气,只能发泄在丫鬟身上。
他知道喜儿受苦,平常会偷偷塞给她一些碎银补偿,可没想到喜儿己苦到极致。
喜儿忽然跪爬上前,抓住慕容厉的衣摆,哭求道:“慕容公子,您行行好,救我离开蒋府,我愿意当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
稚嫩的脸庞泪水肆意流淌,大眼睛里的无助让人恻隐,这小丫头与李达川差不多大,人间苦难却己走完一遭。
慕容厉问喜儿:“你从哪里听说紫乾叶与枇杷露一起服用可引发中毒?”
喜儿用力擦一把眼泪,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一五一十道:“有次大夫来给姨娘瞧病,我送大夫出府时,说姨娘喜饮枇杷露,用药可有什么忌讳?大夫告诉我不可用紫乾叶。”
“我悄悄买了紫乾叶和紫乾粉,本打算混在姨娘的饭食里,没想到,徐大夫来院子熬药。”
“若是悄悄将紫乾粉撒到药锅中,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令姨娘中毒——”
慕容厉打断她,“你假借旁人之手下毒,旁人何其无辜?若不是徐蘅机灵,早早发现药汤中混有紫乾,我今日便不会来,更不会提早研制解药。”
再进一步,“若今日出了人命,你倒是解除心头恨,却让慕容家悬壶济世的名声毁于一旦,蒋兄痛失其母,我慕容厉此后还如何行医?”
一番话,令喜儿痛哭流涕,连连给慕容厉磕头,“慕容公子,对不住,我错了,请您饶恕我。”
暑天飞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
慕容厉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锭,对蒋恩明道:“她的卖身契呢?拿出来,撕了。剩下的钱留给这丫头自谋出路。”
“徐蘅,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