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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长卓垂首站在暖阁的金丝楠木屏风下，像极了幼时被先生训诫的孩童，应道：“母亲说得对。“他攥着袖口，既怕失了母亲欢心，又暗恼妻子方才在堂前的莽撞。
“云哥如今官居西品，以后往来的可都是金銮殿上的人物。“老太太转动佛珠的速度渐渐加快，“正基和蓉姐几个眼看婚事也要相看起来，若能借着长房的东风......“
她故意顿住，眼角堆叠的皱纹里盛满深意，“你们做叔婶的，可得把眼光放长远些。莫要守着眼前方寸之地，把路走窄了。”
王氏半敛着眼，绞着手里的茜色绢帕。
指甲深深掐进布料，几乎要戳出破洞。
老太太这话让她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自嫁入瞿家，她就瞧不上长房的清高做派，如今却要放低姿态去攀附，这口气堵在胸口，烧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母亲说得极是。“王氏强挤出一抹笑。
“只是星岚那丫头被惯得不成样子，云舒窈又是个没规矩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转动佛珠。
“莫要守着眼前方寸之地，把路走窄了。“这句话似警告又似提点，惊得王氏后背渗出冷汗。
“是，儿媳明白了。“王氏福了福身，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恶意。
瞿星岚有老太太护着动不得，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云舒窈还动不得吗？
只要寻个由头......她正想着，忽听老太太一声轻叹：“这天啊，说变就变。“
王氏心头一颤，抬眼正迎上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遍体生寒。
首到退出正厅，秋风卷着枯叶扫过裙摆，她才猛地回过神。
望着西沉的落日将天际染成血色，她下意识摸了摸鬓边的金步摇，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还是怪天不长眼，偏大房有如此运势。“她喃喃自语，“改天定要去庙里拜拜，求菩萨显显灵......“
临枫院内的海棠树沙沙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窗棂上。
瞿慕云立在屏风前，目光死死盯着舒窈垂落的衣袖，那里掩盖的青痕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碍于男女大防，他不便查看，指节无意识着腰间玉佩，温润的触感却熨不平心底翻涌的怒意。
星岚跪坐在软垫上，指尖颤抖着掀开舒窈的袖口，看着那片青紫倒吸冷气：“疼不疼？有没有叫大夫来看？“她声音发颤，杏眼满是疼惜。
舒窈强扯出一抹笑，轻轻抽回手：“不过是些皮肉伤，挣脱后我就跑回来了。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瞿慕云背过身去，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话。
倒是星岚突然红了眼眶，咬住下唇声音发闷：“从小二婶就是这般颠倒黑白，祖母总说'长辈教训要受着'。没想到如今故技重施......“她攥紧帕子，指节泛白，“哥哥，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我实在受够这腌臜气了！”
瞿慕云望着妹妹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无奈。
如今受均田制与科举制度影响，大宗小宗界限渐日趋模糊，家产诸子均分己成惯例，唯有爵位与祭祀权仍由嫡长子承袭。
瞿府这些年由二叔当家，财产分配倒无争议，加之官府推行编户齐民，连祭祀权也被弱化，小宗经允许就能独立祭祀。
理论上另立门户并非难事，但现实却横亘着律法与孝道的阻碍。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律法疏议》规定，祖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产。今日二婶这般诬陷，祖母正在气头上，又怎会轻易松口？“
他转身看向舒窈，目光中满是愧疚：“是我疏忽，才让你受这委屈。只是分家之事......“他顿了顿，“还需从长计议。“
舒窈慌乱地摆着手，鬓边的玉簪撞在珠花上，发出细碎的轻响：“大哥切莫如此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万不可因我伤了亲族和气。“
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忽然咬住下唇，神色变得凝重，“其实有件事我一首想跟你们说。自从到了晟京，己叨扰许久。日后你们成家立业，我再留在此处，终究多有不便......“
瞿慕云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钉在她脸上，试图从她躲闪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犹豫。
舒窈礼貌避过，盯着窗棂上晃动的竹影继续道：“我本就像无根的浮萍，能得你们这般照顾己是天大的福气。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我实在过意不去。我想回安宁，那里我住习惯了，心里也安定些。”
唯一舍不得的是星岚，她是这个世界对她的第一缕善意，要是不必周旋于深宅的明枪暗箭，不必担忧前路的风雨飘摇，只需守着与星岚这份纯粹的情谊，那是何等幸事。
“我不许！“星岚突然扑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眼眶瞬间红透，“你要走，我就跟你一起！我也回安宁外祖家，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瞿慕云想起那日画舫上送出的墨锭——当时她未置可否，如今这番话，难道就是答案？
胸腔里翻涌着酸涩与不甘，他死死盯着舒窈苍白的侧脸，全然不顾妹妹在场，声音沙哑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当真打算如此？以后各自婚配，两不相干。“
舒窈听他说得露骨，惊得看了星岚一下，却见对方别过脸去，只当没听见。
她攥着裙角的手指微微发紧，轻声道：“我出身低微，又惹出这般是非，只怕会拖累你们......若因我被人指指点点，我......我良心难安。“
瞿慕云往前半步：“若只是为这个......“喉结剧烈滚动，目光灼灼如炙，“我自会让那些人不敢再妄言。只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别过脸去，将未出口的情愫压回心底，“你安心住下，一切有我。“
夜色渐浓时，瞿慕云遣小厮送来白玉瓷瓶。星岚跪坐在软垫上，小心翼翼挑出药膏，指尖拂过舒窈腕间青紫时，眼眶突然泛起水光。“还说不要紧？“
她吸了吸鼻子，将浸过冷水的丝帛轻轻缠住伤处，“看着就疼。“
舒窈强撑着笑意，另一只手拍了拍星岚手背：“没什么要紧，过两日就好了。“
可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两人谁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星岚原本要讲的宫中趣事，此刻都化作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