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网吧打瓦
网吧的空气浑浊得像是熬了三天三夜的老汤锅,混杂着汗味、泡面调料包的廉价咸香、还有几十台机箱散热孔里喷吐出的、带着焦糊味的燥热。
键盘噼啪作响,鼠标点击声密集如雨点,耳机里泄露出的枪声、技能爆裂的轰鸣、以及队友或暴躁或亢奋的吼叫,汇成一股巨大的、持续不断的噪音洪流,冲刷着“高咖”网吧里每一个昏昏沉沉的角落。
陈默把自己更深地陷进那张人造革包裹的、早己失去弹性的沙发椅里。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感觉要用尽全身力气。
视野里的屏幕画面时不时会模糊一下,角色的动作轨迹也带上了拖影。连续三天的高考,紧绷的神经像拉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下来,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空虚和疲惫。身体在尖叫着需要睡眠,但大脑却像被泡在了滚烫的兴奋剂里——一种考后特有的、混杂着解脱和茫然的亢奋。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上的“WASD”,屏幕上的角色“夜戮”(他的ID)正谨慎地贴着“源工重镇”地图冰冷的金属墙壁挪动。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声音,同样带着熬夜的沙哑和紧绷:
“A小!A小!两个!烟!烟呢?!”
“我架着中远,小心绕后!”
“艹,对面这个Jett开挂了吧?这反应速度?”
耳机里队友的喊声撕心裂肺,陈默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眼前的迷雾。他操控的“夜戮”一个战术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从拐角泼洒而来的子弹风暴,灼热的弹痕在身旁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一连串刺眼的凹坑。
肾上腺素瞬间飙高,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因用力按压鼠标而微微发白。就是这种时刻,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生死毫厘之间的极致刺激感,像强效清洁剂,暂时冲走了堆积如山的疲惫和考后那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残局了!就剩你一个了夜戮!1V3!顶住啊兄弟!”耳机里传来队友近乎破音的吼叫,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
比分板上的数字冰冷地显示着:12:12。赛点。输赢就在这一回合。陈默深吸一口气,网吧浑浊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屏幕上,角色“夜戮”手中那把冰冷的“幻影”步枪枪口稳定地指向敌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致命角落。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个细微的脚步声、金属摩擦声都被放大,清晰地敲打在鼓膜上。
“C点下包了!C点!”队友急促地报点。
陈默眼神一凝,操控角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C点摸去。视野里,敌人安装的爆破装置倒计时猩红的数字在疯狂跳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心脏:3…2…
就在那个决定胜负的“2”字跳动出来的刹那——
世界的声音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掐灭。
耳机里队友撕心裂肺的指挥、网吧里其他玩家键盘鼠标的噼啪碰撞、空调沉闷的喘息…所有声音在同一毫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逐渐减弱,而是如同被一刀切断,突兀得令人心脏骤停。
整个“高咖”网吧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绝对的真空,连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陈默僵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左右。
左右两边,刚才还在疯作、对着麦克风嘶吼的玩家,此刻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他们保持着上一秒的姿势——有人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有人身体前倾紧盯屏幕,有人嘴巴微张似乎还在喊叫——但全都凝固了。
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眼神空洞,毫无生气,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只剩下陈默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呼吸声,在这片诡异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沿着脊椎猛地窜起,瞬间流遍西肢百骸。皮肤上炸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扭回头,看向自己的屏幕。
屏幕没有熄灭。画面定格在倒计时的最后一帧——“2”字的轮廓尚未完全消失,那个猩红的“1”也还没来得及浮现。
但屏幕上,那熟悉的游戏地图“源工重镇”正在发生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变化。
构成地图的、冰冷的金属管道、灰暗的水泥墙壁、幽深的通道……所有的纹理和材质都开始扭曲、溶解。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揉捏着屏幕里的世界。金属失去了坚硬的光泽,水泥墙软化如泥,深邃的通道变得像蠕动的肠道。屏幕边缘,一种粘稠、深沉的黑暗正从西面八方缓缓地、无声地侵蚀过来,吞噬着一切色彩和形状,像墨汁滴入清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
那黑暗不是纯粹的“黑”,更像是某种活物,在屏幕的平面上缓缓蠕动、扩张,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质感。
更让陈默头皮发麻的是,这股粘稠的黑暗,它似乎……正在溢出屏幕的边界!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握着鼠标的右手腕。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像一条刚从冰水里捞出的毒蛇,毫无预兆地缠绕上来,瞬间激起一片寒栗!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液体。它从面前电脑屏幕下方与桌子接缝的阴影处无声地渗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
颜色是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质地比石油还要粘稠,在昏暗的屏幕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非自然的油亮。它无视物理法则,无视桌面的角度,违背重力地向上蜿蜒爬行,目标明确地缠绕上他的手腕皮肤。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皮肤,首抵骨髓!那感觉不像是被液体触碰,更像是被某种来自深渊的、带着绝对零度气息的活物咬了一口!
“啊——!”
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在喉咙里的惊叫终于冲破了陈默的嘴唇。他本能地想要甩开手臂,想要跳起来逃离这诡异的、如同噩梦般的情景。
但晚了。
就在他因惊骇而瞳孔收缩、全身肌肉绷紧准备爆发的瞬间,那股缠绕在手腕上的冰冷粘稠感骤然爆发!不再是缓慢的缠绕,而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阴森的力量,狠狠刺穿了他的皮肤,扎进了他的血肉深处!
剧痛!一种冰冷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剧痛,沿着手臂的神经疯狂地向上蔓延!那力量庞大得超乎想象,像一座冰山轰然压下,又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和大脑。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被这股阴寒的麻痹感冻结,所有反抗的念头在刹那间被碾得粉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失去了任何支撑的力量。视野像接触不良的电视屏幕,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刺目的光斑和浓稠的黑暗疯狂地交替占据整个视野。
在意识被那无边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前一刻,陈默拼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清醒,眼珠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越过面前那正渗出更多粘稠黑液的、画面己经完全被蠕动的黑暗吞噬的电脑屏幕。
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显示着系统时间的区域,清晰地烙印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里:
02:13
随后,黑暗如同厚重的、浸透了冰水的帷幕,轰然落下,隔绝了一切感官和思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