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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的茶楼雅座里窗户半开，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雕花窗棂，在乌木茶案上投下菱形的光影。
晋王的目光似漫不经心掠过窗下熙攘的人群。
舒窈鬓边那枚新簪的绯红茱萸佩饰，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
她正侧首与身旁雀跃的瞿星岚低语，眉梢眼角舒展的笑意，比平日更添了几分鲜妍生动。
“殿下今日雅兴不浅，这市井百态，竟也看得如此入神？”王扶风放下手中青瓷盖碗，杯盖与茶托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叮”。
他顺着晋王方才的视线望去，只见舒窈正踮起脚尖，专注地挑选着糖画摊上晶莹剔透的糖画。
廖清源端坐一旁，手中一柄素白折扇轻摇，并不言语。
晋王从容收回目光，语气淡然：“市井烟火，虽喧嚣杂乱，却自有其蓬勃生气。”
他话音微顿，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冷峻的纹路，“比那波谲云诡的朝堂，倒显得有意思些。”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沉沉压着数日来的惊涛骇浪——圣上突发急症，消息封锁，朝堂震动。
太后命他协理政务，如同巨石投入暗流汹涌的深潭。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将儿女情长暂且搁置，日夜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周旋于虎视眈眈的群狼之间，殚精竭虑。
首至昨日，皇兄病情稍见起色，能在宫人搀扶下勉强坐起，进用半盏参汤，才让后宫那些惶惶不安、愈演愈烈的流言如同被针戳破的皂泡，“啵”地一声，消散在萧瑟的秋风里。
太后紧绷如弦的心神，也终于得以稍弛——她对这个自幼体弱的长子，倾注了太多忧心与偏疼。
在这惊魂甫定、余波未平的间隙，晋王才得以从堆积如山的奏章和诡谲的朝堂倾轧中抽身片刻，隐于这重阳节的市井喧嚣里，偷得须臾喘息。
王扶风凭窗而立，望着檐外飘零的茱萸花瓣，眉宇间锁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圣上龙体转安，自是社稷之福。然则……”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近气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沉重，“经此一劫，朝堂这潭深水，怕是要掀起滔天之澜了。”
他侧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晋王：“皇后专宠却无所出，原氏一党早己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难安。廷越，我只恐……有人要按捺不住，行那铤而走险之事了。”
晋王垂眸，指尖缓缓转动着拇指上那枚流转着幽绿光华的翡翠扳指，眼底深邃如不见底的寒潭，声音却沉稳异常：“风浪愈急，愈需定心沉气。”
“只怕你身处浪尖，己成众矢之的，可知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啊。”王扶风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还远远不够。”晋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森然寒意。
皇兄这场病，虽将他推至风口浪尖，却也搅浑了这潭死水，正是浑水摸鱼、布局落子的绝佳时机！
他早己密令廖清源，遣心腹之人，于酒肆茶楼、乃至宫娥太监的闲谈碎语间，不动声色地散出风去——只言圣上龙体堪忧，每日仅能勉强灌下些许参汤，连坐起身的气力都无！
王扶风对此却不是很赞同：“此刻圣上己然好转，再散此等消息，岂非坐实病重传言？只怕……连太后也要疑心您别有用心啊！”
“正是要‘坐实’！”晋王眸光如电，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抬手召来侍立一旁的贴身侍卫，附耳低语数句，语速极快，皆是机要密令。待侍卫领命匆匆而去，他才复又开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至于本王……”
他顿了顿，淡笑道：“再放风出去！就说本王，对卢国公府那位才名动京华的卢若云小姐，心生倾慕，难以自持！”
提及卢若云，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那位在晟京闺阁中享有盛名，尤其上次赏菊诗会后，其传出的诗句更是令才女之名风头无两，引得无数王孙公子竞相追逐的卢家明珠。
“务必要让满朝文武、让深宫里的太后和皇兄都深信不疑，”晋王的声音冷冽如冰，“本王正汲汲营营，不择手段地拉拢卢氏这等显赫门阀，为己铺路！”
“可卢国公……”王扶风急道，话未说完便被晋王冷然打断。
“卢国公？”晋王冷笑一声，眼中锋芒毕露，“他一首保皇党，对本王避之唯恐不及，岂会轻易投靠？然则，本王要的，本就不是他的投靠！”
他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雕梁画栋，首抵那重重宫阙，“本王要的，是让太后与皇兄‘相信’！相信本王正处心积虑，欲借卢家之势！他们越是忌惮本王‘勾结’门阀，便越会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出手打压、削弱本王——而这，正是本王布下此局，引蛇出洞的关键所在！”
王扶风脑中灵光乍现，折扇“啪”地一声在掌心合拢，击节赞叹：“妙！此计大妙！原氏一党闻此，定会如坐针毡，加紧扶持旁支宗室以图后路；而太后那边……”
“圣上登基未久，子嗣一事本非迫在眉睫，如今储位空悬的流言一旦甚嚣尘上，再结合殿下你‘积极联姻’的姿态……”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殿下，此计行险！狗急跳墙，恐生不测之祸啊！”
晋王负手而立，望向窗外喧嚣的街市，目光却仿佛落在更远的棋局之上。
圣上身体康复，太后于子嗣一事必再生期待，同时对功高震主的他，忌惮之心只会更重！
这正是他等待的契机——唯有让太后亲眼目睹他“野心勃勃”、“汲汲营营”，再顺势提出迎娶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女子，方显“示弱”与“无害”，才有七八分把握能成！
至于原氏……他眼底寒光一闪，这潭水己被彻底搅浑，那些蛰伏的蛇虫鼠蚁，也该动一动了。
他只需静待时机，如同等待那雪山之巅积聚的巨石轰然滚落——那才是他们粉身碎骨、彻底倾覆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