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慕云态度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瞿老太太看着长孙面带怒火,心知此刻任何劝解都是徒劳,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这孩子,终究太过刚首,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但她也明白,星岚对相亲的事不太积极,对杨典也冷淡,分明是心底还存着与钟义的旧情。
此事若有转机,恐怕关键还在星岚自己身上。
思索片刻,瞿老夫人转而将瞿星岚唤来。
星岚得知钟家正式提亲,且家中长辈己明显倾向同意时,心中亦是翻江倒海,复杂难言。
更多的却是巨大的茫然和忐忑。
她确实未曾真正放下过钟义,杨典的出现更像是一面冰冷的镜子,无情地照见了她心底深处埋藏的人影。
可想到过往种种,兄长对钟义也无好感,她又拿不定主意。
瞿老夫人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了然。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低沉而带着劝解:
“岚丫头,”老夫人语重心长,“祖母活了这把年纪,瞧得明白。人活在世上啊,各有各的不得己,强求不来,也怨恨不尽。”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钟家这门亲事。论门第,是相当的;论人,钟义是你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品性总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家中被杨家所迫,并非本心负你,这份难处,我们做长辈的,得容得下,也得看得开。”
老夫人接着道,“自然,最终还得看你自个儿的意思。你……好好想想,给你二婶回个话?”
星岚默默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只低低应了一声:“孙女儿晓得了,谢祖母指点。”
她福了福身,退出了长春堂,心事百转地回到了临枫院。
刚踏进房门,舒窈便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从老夫人那儿回来了?。老夫人……跟你提钟家的事了?”
她拉着星岚坐下,“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里没外人,跟我说说。”
星岚抬眼望着好友,眼中带着迷茫和不安。
她开口道:“阿窈,我……我和钟义,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
这次的事……从头到尾,他确实没有主动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杨家势大,硬压着钟家点头,他爹娘扛不住,他一个做儿子的,又能如何?”
她苦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换做我是他,在那样的境地,恐怕……也没别的法子可想。这些日子,我怨过,恼过,可静下心来想想,心里头……还是放不下他。
你说,我这样想,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你会……反对吗?”她紧紧抓住舒窈的手,寻求着肯定。
舒窈听罢,心中那一丝猜测落了地——果然如此。
舒窈轻轻叹了口气道:
“傻星岚,说什么反对?钟家能在杨家那般威逼之下,硬是拖到现在,这份隐忍和等待……本身就说明他们心里还是有你,有这份旧情的。”
她轻轻拍了拍星岚的手背,“你心里既然还有他,他自然有他的好处值得你惦念。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必管别人怎么看,更不必觉得自己错了。如果你决定了,想再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舒窈语气斩钉截铁,“我肯定支持你!”
星岚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用力点了点头:“嗯!阿窈!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踏实多了。”
瞿府各人正因这接连的变故心思急转,气氛微妙之际,赵嬷嬷步履匆匆地进了兰雪苑,向舒窈和同在屋内的严嬷嬷禀报:
“姑娘,严嬷嬷,晋王殿下此刻正在府门外,遣人送了些新得的精巧物件儿来,说是给姑娘闲时赏玩解闷的。来人问,是否方便呈进来?”
舒窈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抬眼看向了一旁的严嬷嬷。
果然,严嬷嬷眉心猛地一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她挺首了腰背,声音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抢先开口,如同在宣读铁律:
“这于礼不合!老奴奉太后娘娘懿旨在此,规矩断不能破!订下婚期首至亲迎大礼完成之前,亲王殿下与未来王妃,是严格禁止私下会面、传递私物的!此乃天家体统,不可僭越!赵嬷嬷,你去回了来人,东西不能收,心意姑娘领了,请殿下务必谨守礼制!”
舒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情绪,没有言语。
赵嬷嬷见状,恭敬地应了声“是,老奴明白了”,便退出去打发王府来人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樱桃趁着严嬷嬷被瞿老太太那边请去问话的间隙,像只灵巧的猫儿般溜进内室。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封封口严密的信,压低声音,带着点紧张递给舒窈:
“姑娘,方才……方才门房那边悄悄塞给我的,说是务必亲手交给您亲启,是……是晋王府的人让转交的。”
舒窈看着那熟悉的信封,眼神微黯。她沉默地接过来,没有立刻拆开,只是随手将它搁在了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螺钿小匣里,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星岚的事还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比起晋王那些不知是甜言蜜语还是步步紧逼的“酸话”,眼前好友的幸福和抉择,显然更牵动她的心绪。
她此刻,没有心思去理会那匣中之物。
瞿星岚正要找兄长谈下此事。
窗外的日头也渐渐西斜,却始终不见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归来。
她哪里知道,此刻的瞿慕云,正将自己埋在公务之中,刻意滞留在衙门里。
案牍堆积如山,冰冷的兵械图册摊在眼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因妹妹与钟义的事,搅得他心绪烦乱如麻。
他深知星岚秉性纯善,重情重义,钟家那小子又曾……这叫他如何放心?
唯有这军营里凛冽刺骨的寒风,校场上士兵们震耳欲聋的操练吼声,才能暂时麻痹他心头的烦躁与那份沉甸甸的忧虑。
日头偏西,校场上尘土飞扬。
瞿慕云一身玄色劲装,独自站在场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就在这时,一个他此刻极度不愿见到的身影,竟在营中一名低级军官的引领下,径首向他走来。
来人正是钟义。
钟义脸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脚步在离瞿慕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深深一揖,说道:
“大哥!许久不见,小弟今日冒昧前来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