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拂过太虚宗后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弟子们己然肃立,身姿挺拔,目光中带着前几日试炼留下的沉淀,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内敛。
王衍长老的身影,如同从山岚雾气中走出,悄无声息地立于众人之前,他那素净的青衣在晨风中微微摆动。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陈放与慧然身上略作停留,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似能洞察人心。
“今日,将有一场新的考验。”
长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旨在检验尔等对实修与心法真意的领悟程度,看尔等如何将所学应用于尘世。”
“地点,设在后山幽谷中的一处村庄,近来颇受盗贼滋扰。”
这安排让弟子们心中微微一动,去处理凡俗之事,这与往日的修行截然不同,却无人出声,皆躬身领命。
陈放闻言,心中立刻了然,这绝非简单的捉贼,而是长老对他们“内外合一”理念的又一次实践检验。
慧然亦是目光微闪,领会了这试炼背后更深的用意,是要他们在真实的困境中体察人心,运用心法。
王衍长老随即点了几位弟子的名。
李守信,身形稳健,神色坚毅,应声出列。
赵树根,一个平日里不多言语,但做事勤恳踏实的弟子,也名列其中。
连同其他几位在应变和处事上略显老练的弟子,组成了这次外出的小队。
长老的目光转向李守信等人,声音平缓却字字清晰。
“此行,当以平和之心处事,戒骄戒躁。”
“仔细观察,详实记录所见所闻,所思所感。”
“切记,明辨是非,探究根源,方是此行要义。”
李守信等人躬身肃立,将长老的叮嘱一一记在心头。
李守信领着队伍,踏上了通往后山深处的蜿蜒小径,晨曦透过稀疏的林木,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山路两侧,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宁静而深邃。
然而,队伍出发不过半个时辰,一名负责传讯的弟子匆匆从后方赶来,叫住了队伍。
“陈师兄,慧然师兄,长老有令,命你二人即刻返回宗门,协助整理一批新寻回的古籍文牒。”
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陈放与慧然皆是一怔。
陈放望着李守信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思忖,这或许也是一种考验,考验他们是否能安于平淡,在枯燥的文书工作中体悟修行。
慧然则微微颔首,平静地接受了安排,他相信长老此举必有深意,或许这整理古籍与村庄之事,亦有内在的关联。
李守信一行人继续前行,约莫午时,终于抵达了那座位于幽谷深处的村庄。
村庄不大,数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屋舍多为茅草顶,显得有些简陋,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与神色憔悴的妇人闻讯迎了出来,眼中带着一丝期盼,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村长颤巍巍地上前,声音沙哑。
“几位仙长,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那些天杀的盗贼,隔三差五便来骚扰,专抢我们的粮食,再这样下去,这个冬天可怎么熬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李守信神色凝重,耐心地听着村民们的哭诉,仔细询问盗贼的行径。
他了解到,这些盗贼行事颇为古怪,只取粮食,从不伤人,也未曾抢夺过其他财物。
一名年轻些的村民补充道:“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倒像是…被逼无奈。”
李守信与赵树根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己有了初步的判断。
这些盗贼,恐怕并非江洋大盗,而是为生计所迫的饥民。
正当李守信思索对策之际,一只信鸽自太虚山方向飞来,落在他肩头。
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管,里面是王衍长老的亲笔指令。
“守信,此事当以德化为先,探查盗贼本意,力求化解,非万不得己,不可动武。”
“切记,以柔克刚,以心驭事,方为我太虚宗传承真意。”
长老的指示,与李守信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也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指明了方向。
李守信召集同行的几位师弟,传达了长老的指令。
“诸位师弟,长老有令,此事当以查明真相,化解矛盾为重。”
他决定兵分两路。
“赵师弟,你带两位师弟,在村中仔细查访,看看是否有盗贼留下的蛛丝马迹,或是有村民见过他们的形貌。”
“我带其他人,去村子周边的山林中搜寻,看看能否找到那些盗贼的踪迹。”
两队人手立刻分头行动,一队在村内细致排查,另一队则向着茫茫山林进发。
夜幕悄然降临,山林间虫鸣渐起,月色朦胧。
李守信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循着一些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一间破败的草庐。
草庐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火光,还有隐约的人声。
李守信示意众人隐蔽,自己则悄然靠近,屏息凝神。
与此同时,太虚宗内,灯火通明的讲经堂偏殿书房中,陈放正对着一堆泛黄的竹简,细心整理。
窗外夜色深沉,唯有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
他一边整理文书,一边思索着白日长老的安排。
这次村庄试炼,无疑是对“内外合一”更深层次的考验。
外在的盗贼滋扰,是“形”,而内在的贫困缘由,以及宗门弟子如何应对,则是“意”。
他在自己的心得册子上写道:“所谓内外合一,非指招式与内息的结合,更是心法与世情的相融。今日之试炼,便是要我等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于纷扰中坚守本真,于困厄中体察天心。”
草庐内,李守信轻轻推开虚掩的柴门。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正对着一小堆粮食发愁,旁边还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
听到动静,青年猛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化为绝望。
他认出了李守信等人太虚宗弟子的服饰。
不等李守信开口,青年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几位道长,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家乡遭了灾,颗粒无收,为了活命,才…才出此下策。我们从未想过伤人,只求一口活命粮。”
他身后的妇孺也跟着哭泣起来,情状凄惨。
李守信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扶起青年,语气平和。
“我等奉师门之命前来,并非一味惩戒。”
“若你所言属实,且真心悔过,太虚宗或可为你等指一条生路。”
他向青年讲述了太虚宗“以德化人”的宗旨,言明只要他们改过自新,宗门愿意出面调解,并设法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青年闻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连连叩首。
“道长慈悲,我等一定痛改前非,再不敢行此苟且之事。”
“若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等愿做牛做马,报答道长与太虚宗的大恩。”
他的话语恳切,不似作伪。
次日清晨,李守信带着那名盗贼头目,来到了村中长者的面前。
他将昨夜的情况如实相告,并言明盗贼头目愿意当众向村民谢罪,并设法弥补过失。
村中几位长者商议之后,决定给这些盗贼一个机会。
他们约定,在村口的打谷场,让盗贼们与村民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
午时,村口打谷场上,村民们围聚在此,神色各异。
盗贼头目带着他那伙形容枯槁的同伴,低着头走到场中。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村民们深深一揖。
“各位乡亲,是我等有罪,偷盗了大家的粮食,让大家担惊受怕。”
“我等真心悔过,恳请各位乡亲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真诚。
李守信随即上前,向村民们重申了太虚宗的处理意见,并表示宗门会监督这些盗贼履行承诺。
经过一番协商,双方终于达成了初步的和解。
盗贼们承诺会用自己的劳动来偿还所欠的粮食,村民们也表示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在村中长者的见证下,盗贼头目带领众人再次向村民们道歉,并立誓永不再犯。
李守信将整个调解过程详细记录下来,另一队负责调查的弟子也回报,这些盗贼确实是因为生计所迫,并无其他劣迹。
返回宗门后,王衍长老听取了李守信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守信,你做得很好。”
“此次行动,不仅解决了村庄的困扰,更重要的是,你们体会到了以心驭人,内外合一的传承真意。”
“这便是最好的修行。”
返程途中,以及回到宗门后的数日里,李守信、陈放、慧然等参与或关注此事的弟子,都对此事进行了深入的反思。
他们将各自的感悟记录下来,融入自身的修行之中。
李守信写道:“抉择之难,在于利弊权衡,更在于道义坚守。以慈悲心行方便事,方不失本宗教诲。”
陈放在他的心得中补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此次村庄之事,虽是凡俗纠葛,却也映照出修行者当如何自处,如何处世。真正的考验,往往在最平凡之处。”
慧然则记录道:“观其行,更要察其心。盗亦有道,困则思变。长老此番试炼,意在让我等勘破表象,首指人心。所谓‘本真’,不仅在于自身清净,亦在于体恤众生之苦。”
数日后,王衍长老再次召集众弟子。
他总结了此次村庄试炼的得失,肯定了弟子们在平凡事件中实践心法,体察世情的重要性。
“修行非闭门造车,亦非空谈玄理。”
“将所学化为所用,于尘世中磨砺心性,方能真正做到心法内化,实修有成。”
“此次的‘艰难抉择’,不仅是对李守信他们的考验,也是对尔等所有人的启示。如何在复杂的局面下,坚守正道,运用智慧,这便是尔等日后需要不断精进的课题。”
长老的话语,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弟子们前行的道路。他们都明白,真正的武道,不仅在于技艺的精湛,更在于一颗通达圆融,悲悯众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