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
“姑娘,该梳妆了。”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吴明月望着镜中人,陌生得几乎认不出自己。
眉黛描得极细,唇脂点得极艳,金丝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
母亲林氏正亲手为她戴上最后一支金丝垒凤簪,指尖微微发颤。
“明月,记住,从今日起,你便是章家妇了。”
窗外传来隐约的喜乐声,吴明月却只听见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
她伸手按住妆匣,指节泛白。
匣中那柄陪了她十年的匕首,昨夜己被父亲强行收走。
父亲吴宏轩脸色发沉,看着这个将要出嫁的女儿,最终只叹了口气:“我吴氏女儿,不需要这等凶器陪嫁。章家虽不如从前,到底是书香门第。你只需相夫教子,别再生出那些荒唐念头。”
荒唐念头? 吴明月抬头望向这个从小对她算得上是极为娇纵的父亲,明明是他说,我家月儿只需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也是他说,谁敢说我家月儿不好,我家月儿以后可是要招婿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扯了扯嘴角,将眼泪憋回去,这妆可花不得。
思绪飘远,是去年独自骑马去临县查账,她当众驳了知府公子的调戏?还是因为她任性不肯和朱家公子议亲?
明明是他说,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她安稳顺心的。
“姑娘,该更衣了。”丫鬟青绿捧着嫁衣进来,眼眶通红。
大红的嫁衣上,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
吴明月伸手抚过那些精致的纹样,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中秋诗会。
那年她十六,偷偷溜出宴席,在后院竹林里遇见一个青衫少年。
那人正对着月色临帖,笔走龙蛇,写的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她看得入神,不慎踩断枯枝。
少年回头,眉眼如墨染就,笑问:“姑娘也懂王摩诘?”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章衡。
酉时的残阳将浦城长街染成血色。
喜轿摇摇晃晃地前行,攥着苹果的手心渗出冷汗。
轿外议论声不断传来。
“听说新郎是章家那个连举人都没中的旁支?”
“吴家这是落魄了,竟把嫡女嫁给一个穷书生。”
“这章家少爷都二十有五了,一首不曾娶妻,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吴家娘子也十九了!也拖成老姑娘喽!”
……
轿帘忽被风吹起一角。
吴明月瞥见街边茶楼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州朱家的三公子朱焕,她曾经的议亲对象,正冷笑着往楼下撒纸钱。
白花花的纸钱漫天飞舞,有几片飘进轿中。
伸手接住一片,上面竟用朱砂写着明月二字。
她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就是朱焕设计陷害她兄长入狱,又趁机向父亲提亲。
若非她以死相逼…… 轿子猛地一顿。
“新娘子过门槛喽!”
章府到了。
喜堂上的红烛烧得正旺。
隔着盖头,只能看见一双玄色靴尖。
那人站得极稳,拜堂时衣袖带起淡淡的松墨香。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内,龙凤烛噼啪作响。
新娘子端坐床沿,听见脚步声渐近。
秤杆挑起盖头的刹那,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烛光里,她的夫君一袭大红喜袍,面容比记忆中更加棱角分明。
只是那双眼睛,三年前竹林初见时的温润早己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沉静。
“夫人。”章衡执起合卺酒,唇角含笑,眼底却一片清明,“久闻吴氏明月才名,今日得见,是章某之幸。”
酒盏相碰时,吴明月突然发现,他的右手虎口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利刃所伤。
更奇怪的是,他斟酒时左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那是常年握刀才会有的旧伤。
一个书生,怎会有这样的手?
合卺酒刚饮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章衡眼神骤变,一把将吴明月拉到身后。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在床柱上,箭尾犹自颤动。
暴雨忽至。
章衡反手从枕下抽出一柄短剑,剑身映着烛光,在墙上投出狰狞的影子。
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普通的落第书生。”她压低声音,“这支箭是军中专用的破甲弩,寻常人根本拿不到。”
眼前的新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夫人好眼力。”他撕下一截衣袖,迅速包扎右手的伤口,“不过现在,我们得先活过今晚。”
院中传来打斗声。
章衡吹灭蜡烛,借着闪电的亮光,吴明月看见窗外至少有三个黑衣人。
“躲到床下去。”章衡塞给她一把匕首,正是她出嫁前被没收的那把。
“你怎么……”
“吴姑娘。”雨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娶你,不是为了当什么乘龙快婿。”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章衡染血的侧脸。
“我要查清漕运案的真相,还你兄长清白。”
暴雨如注,雷声碾过屋顶。
吴明月从床底爬出来时,指尖还沾着灰。
她抬头,正对上他那新婚夫君染血的胸膛。
那道刀伤自左肩斜贯至心口,皮肉翻卷,鲜血混着雨水,在烛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别看。”他嗓音低哑,伸手要她手中的匕首。
可吴明月己经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用新的刀伤,覆盖原本的伤口痕迹。
“我来。”她握紧匕首,向前一步。
别人刺的和自己刺的终归不一样!
章衡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低笑:“夫人确定?”
“我十二岁就帮兄长处理过猎伤。”她抿唇,可刀尖却止不住地发抖,“只是没试过……这么深的。”
章衡没再说话,只是向后靠在床柱上,胸膛起伏。
他的呼吸很稳,像是不觉得疼,可额角的冷汗却顺着下颌滑落,滴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她咬牙下刀。
刀尖刺入皮肉的瞬间,章衡肌肉骤然绷紧,却一声不吭。
吴明月的手抖得厉害,新划的伤口歪斜狰狞,血涌得更凶。
“娘子。”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气息灼热,“再偏半寸,就真要了我的命了。”
吴明月抬头,正撞进他带笑的眸子,这人疼得唇色发白,居然还在笑!
她正要反驳,章衡却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前栽倒。
他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