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九年冬十一月廿七,铅灰色的雪云压在魏州城头。德光勒住躁动的白马,看见瓮城闸门上的铜钉正在渗出金黄浆液,每一滴都在雪地上砸出"降"字凹痕。何重建率文武官员跪在雪地里,笏板上凝结的冰霜突然裂开,显影出"叛国"二字,而他官靴底的防滑纹里嵌着碳化粟米粒,在雪地上留下"祸"字脚印。
"陛下,这是河北十三州舆图。"何重建呈上的绢帛还带着体温,图上标注的粟米田突然渗出鲜血,将"魏州"二字染成"血州"。德光用狼毫笔圈点粮仓位置,笔尖刚触及"广积仓"三字,突然长出根须,在地图上疯长成"血库"图案。更诡异的是,图中代表河流的蓝线竟在蠕动,显影出无数汉民面孔,他们的嘴里涌出粟米粒,在绢帛上堆成"粟米怨"的浮雕。
城门在辰时打开。契丹骑兵踏入街道,却听见房檐下的冰棱断裂声——每根冰棱落地都碎成粟米粒,在雪地上拼出"陷阱"。德光望着两侧的民居,发现所有的窗棂都被粟米秆编成栅栏,秆子上挂着汉女的青丝,风一吹发出《折杨柳》的哀调,尾音却陡然变成贝州亡魂的嘶吼。街角的米铺前,冻死的乞丐手里攥着粟米穗,穗粒上凝结的不是霜,而是血珠。
"陛下,广积仓到了。"耶律安端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刀背上的冰纹裂开,显影出"空"字。粮仓大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不是粟米,而是无数颗人头,每颗头顶都钻出嫩芽,茎秆上用鲜血写着"杀我者亡"。德光后退半步,靴底碾到一颗人头,眼球突然爆裂,溅出的不是浆液,而是带血的谷种,在地面显影出"天谴"。
何重建跪在雪地里,看着德光的脸色变幻。他想起三日前夜巡粮仓的异象:所有的粟米囤都在渗血,浆液在粮囤上写出"汉奸"。当他命人开囤查验,里面滚出的不是谷种,而是无数颗刻着契丹文"悔"的骷髅。此刻,粮仓中央的梁柱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用粟米秆拼成的标语:"何重建卖主求荣,血饲胡虏"。
异变在午时发生。当德光下令搜捕反抗者,士兵们发现家家户户的水缸里都泡着粟米粒,水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贝州死者的容貌。更恐怖的是,他们掀起地砖时,下面全是排列整齐的谷种——每一粒都用汉隶刻着"杀胡",而地砖背面渗出的浆液,在地面画出契丹大军北撤的路线图,终点处写着"帝羓"。
"烧了这城!"德光的命令被狂风撕碎。契丹士兵点燃民居,却见火焰中窜出无数粟米秆,秆子上开的花竟是汉民的眼睛。被焚烧的房屋梁柱突然爆裂,喷出的不是火星,而是带血的谷种,每一颗都在空中显影出何重建家族的族谱,唯独他的名字被粟米根须缠绕成"逆"。何重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官服正在被浆液腐蚀,绣纹里渗出的不是丝线,而是粟米须芒。
魏州北市的粟米场上,德光命人将百姓驱赶到一起。当士兵们用长矛围出空地,突然听见地下传来舂米声——那是无数被活埋的汉民尸骨在呐喊,每一次撞击都化作粟米浆,从砖缝渗出,在马蹄下聚成"报应"的血洼。更骇人的是,被驱赶的百姓脚下都渗出浆液,在雪地上画出巨大的禾苗图案,穗子首指契丹大军南下的方向。
"陛下,看这粟米田!"耶律屋质指着场边的农田。昨夜还覆盖着积雪的土地,此刻竟从尸体下钻出禾苗,秆子上挂着死者的头发,编成"血债"二字。德光猛地抽刀砍去,刀刃却被浆液粘住,细看才发现所有粟米叶都朝着他的方向弯曲,叶脉显影出阿保机的告诫:"汉地炉炭,触之必焚。"
黄昏时分,魏州城燃起漫天大火。德光站在城楼上,看着粟米秆组成的火墙吞噬街巷,突然听见所有的火焰都在齐声吟诵《黍离》。更恐怖的是,那些被烧死的契丹士兵尸体下,竟长出了粟米苗,秆子上挂着他们的头盔,盔缨变成了谷穗,在晚风中摇曳成"胡虏授首"的字样。何重建跪在他身后,发现自己的影子被火光拉长,竟变成了一根粟米秆,穗子上挂着自己的人头。
消息传到汴京,石重贵正在用粟米粉绘制复仇符咒。当他写完"诛灭契丹"西字,砚台里的浆液突然沸腾,浮出魏州百姓的脸。"陛下,"密使浑身颤抖地呈上战报,"魏州...被屠城了,契丹人在粟米场里...堆了一座尸山,尸山上面...全是带血的粟米苗。"战报上的血字突然凸起,变成一颗的谷种,种皮上用朱砂写着"天怒人怨"。
而在贝州的废墟上,幸存的汉民正在收集魏州飘来的粟米粒。他们将带血的谷种埋进尸体下的土地,当第一颗种子入土,所有的禾苗都朝着魏州的方向弯曲,穗粒上凝结的不是露珠,而是血泪。当夜,德光的营帐里闯进一股怪风,风里全是粟米粒,它们在帐篷中央聚成"屠城者亡"的字样,而在他枕边的金龊箭上,箭羽己全部化作粟米须芒,轻轻一摇,发出"天道好还"的声响。
魏州的烽烟在三日后熄灭。当刘知远的探马进入空城,看见街道上铺满了碳化的粟米粒,每一颗都刻着被杀百姓的名字,而在广积仓的废墟中,粟米根须己将整个粮仓缠绕成茧,茧上用鲜血写着"叛臣之墓"。更诡异的是,所有的禾苗都朝着南方生长,穗粒摩擦的声响,恰似历史对每一个屠夫的永恒宣判:粟米无言,却记得所有焚烧过它的烈火。
德光在撤退途中再次梦见魏州的粟米场。这一次,根须不是缠绕他的战马,而是穿透了他的心脏。当他惊醒时,亲卫呈上从灰烬里找到的粟米穗,穗粒排列成他屠城的路线图,而穗尖滴落的不是露水,而是他士兵的血。此刻的魏州城,残垣断壁间长出的粟米秆正在疯狂生长,秆子上用汉、契丹双语写着:"尔焚吾屋,吾焚尔魂;尔杀吾民,吾杀尔国。"
是夜,魏州上空出现奇异星象。粟米星红光暴涨,旁边的将星却黯淡无光,形成"民胜兵"的兆象。而代表德光的星宿正在迸裂,每迸裂一颗,魏州的粟米田里就长出一根新的秆子,秆子上写着:"铁蹄能踏碎城池,却踏不碎埋在土里的恨;烈火能焚烧房屋,却焚烧不了年年生长的复仇。"而魏州的烽烟,不过是这场粟米战争的又一次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