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刚迈进教室门槛,就被黄州一个箭步勾住了脖子。
“哟!衍哥今儿个精神啊!”黄州瞪圆了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绕着周衍转圈,“这新行头——”手指刚要摸到肩膀的一片衣角,就被周衍“啪”地拍开。
“起开。”周衍嫌弃地抖了抖肩膀,指尖轻轻掸过挺括的袖口,“三百米外就闻到你身上的韭菜盒子味。”阳光透过教室的门窗,照得他新衬衫的扣子闪闪发亮。
后排几个偷看的女生偷偷抿嘴笑。
黄州也不恼,反而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特意给你留的,趁热——”
“滚蛋!”周衍抬脚就踹,却见油渍己经蹭到裤脚。崭新的运动裤上顿时多了道扎眼的油痕,气得他一把揪住黄州后领:“你丫故意的吧?”
“冤枉啊~”黄州扯着嗓子干嚎,活像戏台上的窦娥,胳膊还夸张地往半空中伸,“小的对大哥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不是故意要弄脏大哥的新衣裳的。”他油乎乎的手指捏着韭菜盒子,狗腿子似的往周衍嘴边凑。
周衍斜眼瞥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到底还是低头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咔嚓”裂开,韭菜鸡蛋的香气顿时在教室里漫开。
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林郁从书本里抬起头,目光在周衍裤子上那道油渍上停留片刻,又默默垂下眼帘。这身衣服,倒是比想象中合身。
“怎么样,好吃吧?”黄州看着周衍舒缓的表情笑了一声,“我妈特意多做了几个给你的。”
“德行。”周衍嚼着饼,含混不清地骂了句,伸手去掸裤脚的油渍。
黄州趁机又往他嘴里塞了口饼,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明鉴!”
齐文挎着书包风风火火闯进来,从包里掏出一瓶冒着凉气的汽水,“咚”地杵在周衍面前:“孝敬您的!”玻璃瓶在阳光下折射出晃眼的光斑,水珠顺着瓶身滚落。
两人都知道周衍的窘境,平日里想着法儿的补贴他这张肚子。虽说都是半大孩子,能拿出的东西有限,但好歹能让他少挨几顿饿。黄州总从家里顺些干粮,齐文则时不时带些零嘴,有时候将周衍领回家住上几日,东拼西凑地填着他那个永远喂不饱的肚子。
周衍胸口发胀,像被汽水的气泡填满了似的。他重重拍了拍两个兄弟的肩膀,声音有点哑:“好兄弟!”
齐文眼睛瞪得溜圆,绕着周衍转了一圈:“衍哥,你这身......”他伸手想摸料子,又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坏了新衣服,半路改成挠头,“真精神!”
周衍今日的穿着还真是让他眼前一亮,要知道,他家衍哥往日那身行头,简首能当丐帮代言人。哪件衣服不带着破洞,在他那堆衣服里都不合群,还有条裤子破的都快能看见他的勾子了还舍不得扔,当宝贝似的穿着。兄弟们看不过眼,偶尔塞两件旧衣服给他,这位爷倒好,脖子一梗,死活不肯要,说什么“老子又不是要饭的”。不过照齐文看来,他衍哥离要饭也差不远了。
可今天,周衍居然破天荒地套了身崭新衣裳,板板正正,连袖口的线头都剪得干干净净。齐文忍不住伸手去给周衍翻一下领子,被周衍一巴掌拍开:“看就看,别动手动脚的。”
黄州忍不住问道:“衍哥,周叔叔给你买的新衣服?”周叔叔这是开窍了,知道要和衍哥修复父子感情了?
余赞背着书包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沾着刚刚洗手的水渍,对着几人就甩了几下,“这可不是周叔叔买的,这是周衍他后妈给他买的。”
黄州和齐文都有些惊讶,“衍哥后妈还给你买新衣服了?”
周衍垂眼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新球鞋在地板上轻轻蹭了蹭:“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给周衍的轮廓镀了层金边。黄州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周衍穿着那条破裤子被北风吹得哗啦响,露出膝盖上冻得发青的皮肤。他们硬塞过去的旧棉裤,第二天整整齐齐叠着出现在他们课桌里。
“看什么看!”周衍被盯得耳根发热,抬脚作势要踹。崭新的球鞋在阳光下白得晃眼,鞋带系得一丝不苟,和从前那双开胶的破布鞋判若两鞋。
黄州吹了声口哨,胳膊肘搭在周衍肩上:“衍哥,你这后妈可以啊。”
余赞闻言插嘴道:“可不是,你们不知道,周衍和周叔叔吵架来我家,先是周叔叔带着周茜过来找,又给我奶奶带了桐市特产,嘱咐我奶奶照顾周衍。接着第二天周茜和林郁又来了,带着衣裳鞋子和吃的,哦,还给我家带了一条大鲤鱼。”
黄州看周衍的眼神更加的惊奇了,“衍哥。”他撞了撞周衍的肩膀,“你这后妈一来,连周叔叔都跟着改变了啊。”
周衍绷着脸,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扣子。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得那粒塑料扣闪闪发亮。
“装样子的吧?”齐文嘀咕着,“别是做戏讨周叔叔欢心的,后妈不都这样。”他反正是不怎么信后妈这种生物的,甭管前面装的多好到最后都要露出马脚。
余赞在自己位置坐下,从桌洞里将书本掏了出来,“她就是演戏又怎样,只要对周衍好不就行了。现在衣裳不是实打实穿在周衍身上了吗?”余赞将书本在桌子上顿了顿,“就算是演戏,能演一辈子也是本事。”
“行了。”周衍出声,他将汽水瓶盖打开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他抬手抹了把嘴,瓶底重重磕在课桌上,“想那么多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就不信自己还过不好个日子了?”
上课铃突然炸响,刺耳的铃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教室里顿时炸开锅,桌椅腿刮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踩着掉落的笔袋滑了一跤,笑骂声和书包拉链声混作一团。
黄州趁机把最后半韭菜盒子饼塞进周衍抽屉,被他一肘子顶在肋骨上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蹿回座位。齐文手忙脚乱地掏课本,作业本“哗啦”散了一地。
走廊里老师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周衍突然抬起头,窗外那棵歪脖子梧桐的枝影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表情割裂成斑驳的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