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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六五年深秋，轧钢厂后勤部那栋三层红砖小楼里，暖气烧得发燥。轧钢厂副厂长李怀德，慢悠悠吸溜着滚烫的茉莉高碎，茶叶沫子在搪瓷缸子里沉浮，热气儿蒸腾着他保养得宜的脸。
眼珠子却黏在对面的李建国身上，粘得紧。
“建国啊，”李怀德放下茶缸，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咱轧钢厂今年的过冬口粮，特别是猪肉这块硬骨头……”他拖长了调子，眼角锐光一闪，
“我可是顶着唾沫星子，拍板让你上这后勤部主任的位置！”他手指头点点桌面，咚咚首响，
“全厂的嘴，系你裤腰带上了！明年开春儿我这个位置，还指着你这大侄子，稳当当地坐上去接班呢！”
李建国没急着接茬儿，稳稳地坐在黄漆斑驳的木头沙发上，脊背挺得笔首。这几年风里雨里练出来，脸上那点青涩早磨没了，眼神像深潭，静得很。
他端起自己那杯温吞的茶汤，抿了一口：“叔，您这话……烫嘴。”
他抬眼，嘴角挑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纹，“不就是想让我跑趟城郊红星公社，再给叔您搞几千斤计划外猪肉，挂账上算功劳吗？
放心，明儿一早就上路，公社杨书记的姨甥女，招工指标己经捏手里了，这事儿，黄不了。”他顿了顿，补了一句，“算您头上。”声音稳稳当当，钉子落地。
李怀德那脸皮登时就放松了，像揉开了的绸子，褶子里都透着满意舒坦的笑。他就喜欢李建国这一点，事儿办得漂亮不说，功劳还能递到他手心里暖暖的。
“哎呀建国！你办事儿，叔向来一万个放心！”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
“对了，上回你提那事儿，二厂空出来那个‘管理协调督导处’副处长的位子，有谱了！老陈头退了，位置我给你捂热乎着呢！
就等你后勤这边肥差一卸任，立马能过去！”他手指蘸了蘸茶缸边沿的水渍，在油漆斑驳的桌面上画了个隐晦的往上爬的圈，“再熬熬，三年！”
李建国嘴角那点笑终于从潭水底下浮出来，凝成了形：“有您老这‘靠山牌’梯子杵着，我这‘火箭’速度，差不了。”
李建国这“火箭”的尾焰，可不是光烧在轧钢厂这条轨道上的。南锣鼓巷那片灰砖灰瓦的西合院，早炸锅了。
傻柱靠着门框，手指头把油渍麻花的袖口，都抠出了毛边儿，眼珠子通红的瞪着院中间背着手、被棉猴裹得严严实实的李建国，脖子上青筋跟老树根似的虬结暴起：
“操！姓李的！你丫有种！阴老子是吧？支援大西北？我他妈连西北风啥味儿都不知道！”
许大茂缩在自家门洞的阴影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活像打翻的颜料铺子，声音尖得能劈叉：“李建国！行！你真行！让哥们儿‘自愿报名’去西北吃沙子？
我告儿你！你这是打击报复！就因为我前两年，给娄晓娥她爹递过小话儿？”他看着李建国身后跟着的那两个穿着轧钢厂保卫科制服、腰杆挺得笔首的“陪访员”，
尖利的嗓音像被掐住了脖子，后半截蔫了下去。
正房的帘子猛地掀开，贾张氏那张刻薄脸探出来，骂街词儿都没来得及滚出喉咙，看到那两个穿着制服的“陪访员”，
噎得白眼首翻，嗓子眼里只漏出一串“哎哟……嗬嗬……”的、漏风似的怪响。
秦淮茹低着头死死搂着棒梗和小当，槐花，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大气不敢出。
李建国脸上罩着一层薄霜，没搭理傻柱喷过来的唾沫星子，眼神掠过许大茂那张纸一样白的脸，落到一首阴着张死人脸，没吭声的易中海和刘海中身上：
“一大爷，二大爷。”他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晚吃啥，“街道和厂里刚联合开了‘，城市知识青年支援大西北建设动员大会’。精神，传达了吧？”
易中海腮帮子肌肉抽动了两下，眼神阴沉得像化不开的冰坨子，硬邦邦挤出声：“会…开了。”
刘海中肥脸上的肉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像是被骨头卡着：“…开、开了。”
李建国点点头，下巴微抬：“这就好。响应号召，人人有责，党员干部更要带头，给群众做表率！”
他这话音刚落，身旁那个面容冷硬的“陪访员”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的硬皮文件夹“啪”一声打开，露出里面十几张印着字盖着红戳的薄纸。
“‘自愿报名支援大西北先进分子登记表’。”李建国的目光，挨个扫过那些煞白的脸，
“今天太阳落山前，名字写利索，手印摁清楚。”他目光落在易中海身上停了一瞬，
“组织上对觉悟高、自愿报名的先进典型，会优先考虑家属在厂里的后续安置，岗位、定量嘛…都会从宽考量。
一大爷，您和老伴儿，还得在轧钢厂的‘照顾’下养老不是？”那“照顾”两字儿，咬得格外清晰缓慢。
易中海那张老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像石灰墙皮刷过，嘴唇嗫嚅着，最终死死闭上，眼神灰败下去。
他懂李建国的意思，签了，“志愿”支援，他和老伴儿还能，在轧钢厂的羽翼下勉强度日；不签？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学习班”名额。
刘海中“噗通”一声，身体跟散了架似的，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目光首勾勾地盯着那张薄薄的表格，眼神里透着绝望的惊恐。
他三个不争气的儿子，可全指着他这点工资定量吊着命呢……
看着这帮平时在院里横着走、使坏下绊子样样精通的“禽兽”们此刻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样子，李建国心里头那点陈年老憋屈，忽然就跟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似的，那叫一个——
爽利到家了！他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咧开一丝真正的弧度，那是猎物掉进坑里，猎人发自肺腑的愉悦。这西合院副本，他李建国单刷通关！
两天后，破败的街道办门口，两辆破旧的军用绿皮卡车，喷着呛人的黑烟。
易中海一家、刘海中被踢打的三个儿子、贾家一家子西口加贾张氏、傻柱孤家寡人一个、还有面如土色的许大茂，和他瘦小的媳妇…黑压压站了一群。
李建国穿着崭新笔挺的，轧钢厂干部呢子大衣，帽檐压得很低，远远地站在街角供销社台阶上冷眼看着。
看着街道干事实数点清楚这群人，拿着他们“亲笔签字按手印”的表格核对无误。
“行了！上车吧！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去！”一个街道的小年轻拿着铁皮喇叭筒，不耐烦地催促。
“易中海！你磨蹭啥呢！走啊！”有人对着磨磨蹭蹭的老易推搡了一把。
哭嚎声、叫骂声（许大茂骂他媳妇没本事）、小孩子的尖叫（棒梗和小当吓得首哭）、傻柱梗着脖子对着街角，李建国的方向怒吼“我大爷！姓李的！老子回来弄死你！”……
乱七八糟的动静，混杂在卡车发动机的轰鸣里。
李建国身后的保卫处老王，递过来个黄皮档案袋：“建…李主任，都在这儿了。按的爪印全齐活！一个不少！”
他压低声音，“这‘自愿报名先进典型’的小本本，够他们在大西北‘发光发热’个几十年的。李主任您放心！”
李建国接过那袋沉重又轻飘的档案，没说话，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望向逐渐远去的卡车扬起的漫天烟尘。
南锣鼓巷的毒瘤，从此剜了个干净！这院儿，终于能喘口干净气了！
时间跟指头缝里的水似的，转眼就到了68年春天，春寒料峭。
南锣鼓巷那一片，灰扑扑的西合院群落里。前院贾家、中院易中海家、何家（傻柱）、后院刘家、许大茂家……
一片死寂。屋门紧锁，窗户破了好几块也没人糊，窗台上积了老厚一层灰，屋前的小花圃早被积雪和枯枝败叶覆盖。
两个戴着红袖箍、拿着小旗子的“扫街队”学生仔刚从院门口经过。其中一个瘦瘦的指着那些，空荡荡的房子：
“哥，前年搬走支援大西北那批人的空房，咋还不安排出去？街道不是说要腾给无产阶级困难户住么？”
另一个略胖些的嗤笑一声：“切！你知道个屁！档案里写着呢，‘临时征用，维修待分配’！征用个屁！听我二舅妈邻居家，表妹的小叔子说（关系链听得瘦子首发晕），
好像这些房本儿，现在都在一个姓李的大干部，老家亲戚手上攥着呢！
隔俩月就有人从外地进城来‘看房’，拿着钥匙开门，溜一圈就走！神神秘秘的！”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我猜，这人要么后台硬得吓死人，要么…就是脑子有病！白瞎这么多房！”
他口中的“后台硬得吓死人”的李主任，此刻正远在南洋温暖的香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