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送东西?
玄月盯着玄骨手心漂浮的物件,没有伸手接。
那是一把双面开刃的匕首,长约八寸,上窄下宽,与她那柄金雷竹匕首是一样的形制。
很难不怀疑他就是照着她那柄匕首做的。
只是这把匕首还通体泛着荧荧的绿光,材质也很明显地看出来是骨头。
而材料的来源是哪,一目了然。
“先前为师说过,要送你一件法宝。”
他蓝色的双眼里闪着一种很真诚的明亮,让他看起来生动而鲜活。
这也会让人觉得,拒绝他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
但经过了手镯的教训,玄月已经不相信他这次还能安什么好心了。
她笑着后退半步,双手举到面前,摆了摆:
“不用了师父,您太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是吧……呵呵……”
玄骨轻嗤一声,神色却愈加开朗。
就像一片万里无云的晴。
他也不管玄月接不接,转手一推,就把匕首送到了她面前。
他促狭地笑着:
“先前月儿不是说害怕么?所以,这就是给你保命用的。一会儿若情势不妙,你便自已先走。”
玄月怔了一怔,有点怀疑自已的耳朵。
他是不是说…让她先走?
思索也只是在一瞬间,玄月欣然一笑,然后,再次果断拒绝:
“师父,保命的手段我已有很多了,这个我就不要了。”
仔细算来,她与玄骨相识至今,其实还从没到过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这不代表最关键的时候,她不会将自已的底牌拿出来用。
就比方,上次她被蛇娘子挟持,倘若后来玄骨没及时出现,那蛇娘子必定已经去了半条命。
“为师给你的东西,自然是与寻常法宝不同的。”
玄骨一手背在身后,沿着池边迈步,边走,边继续解释:
“这当中倾注了为师的法力,你若能把握时机,一击命中。”
他顿了顿,人已到了玄月近旁。
他又扬起脸,睨着她,颇有些自傲:
“杀个结丹后期的修士那是绰绰有余的。就是对上元婴修士,也能给你争得片刻时机。”
生死关头,分秒必争。
即使只有片刻时间,确实也足够她搏一线生机了。
玄月再看那绿盈盈亮晶晶的匕首,不由得对它也高看了几分。
但是吧,他送这种东西给她……就不怕她拿来对付他么?
且这东西虽好,却是件法宝,得先炼化了她才敢放心使用。完全不像符宝那般,既方便又省心。
再说,这过一会儿她就要违背自已的意愿,去蹚那龙潭虎穴了,哪还有时间炼化啊?
这骨刀放在身上,像个随时会发作的机关似的。
万一它突然发疯,还不等将它用来御敌,就先扎她一下,那怎么办?
玄月心中一番斗争,还没争出个结果来,就被浴堂外传来的声音给终结了。
“月美人,时辰到了。”
玄月看看玄骨。
他湛蓝的眼瞳中似有星河倾倒,耳边的蓝穗轻盈地摇着,摇出了不确定的弧度,就像他本人一样,总令人捉摸不透。
玄月又看看那匕首,也是闪亮亮的。
罢了,就再信他一次。
“多谢师父赐宝!”
玄月盈盈一笑,一挥手将匕首收进了储物袋。
但还是悄悄地在储物袋里,噼里啪啦地给它上了好几道封印。
只是她再抬头时,玄骨又不见了。
门外再次传来侍女无波的声音:
“月美人,时辰到了。”
玄月蹙蹙眉,回应:“知晓了。”
衣裳是穿好了,就是这头发也没必要打理了——反正她也不会。
玄月幻出原先的那支骨簪,将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就抬脚往门外走。
她一记法力,利落地挥开了门。
外面站着三个白衣侍女,除了左右的门神之外,另一个显然是来接引她,带去那毕尧的寝殿的。
外面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风里的花香又浓郁了起来,呛得人十分不适。但这也无法掩盖玄月身上的那股腥臭的血味儿。
她将一缕乱发掖到耳后,冷着脸命令道:“带路吧。”
*
灯下树影微摇,雨停,不见月出。
侍女领着玄月去的地方,却不是昨日,她第一次见到毕尧的那间正厅。
这处院落在岛主府最深处,后面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远远地,还能望见几座躲在雾里朦胧的群山。
院门口挂着一块玉色牌匾,但上面的三个大字,惹得玄月的脸差点抽搐不止。
采花院。
还真是直白啊。
但这个毕尧…明明自已才是花妖,非要说采花的话,他才是那朵花吧?
玄月跟着侍女进了院子。
这处院子比起其他院落,算是小的,但精致程度,却是整座岛主府上数一数二的。
房舍主体还是由竹子构成,但那些雕镂花鸟的窗棂廊柱,篆刻云纹的石砖,都独具匠心,精巧无比。
寝殿门口一左一右,也站着两个白衣侍女,相貌体态自不必说,与其他侍女也没有半分不同。
见玄月来,她们同时抬起手,左右对称地将殿门向内推开。
“美人请在殿内稍候。”
引路的白衣侍女最后说了一句话,行个礼,就退下了。
玄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毕尧不在啊。
虽然说早晚都要面对的,但她这是要面对坏事,当然书越晚越好。
玄月大大方方地迈步进了殿,身后的门随即被合上。
殿内的陈设与昨日见到的大厅大差不差。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一扇双面刺绣的大屏风。这面屏风上绣着的是一副仕女挑灯夜赏梅花图。
只是这仕女…穿得有点少。
绕过屏风,后面摆着一张青石桌,桌面的质地通透如翡翠。上面摆着一只白玉酒壶,以及两只同样材质的酒杯。
而石桌对面,还是一扇门。
只是这扇门紧闭着,玄月眯眯眼,隐约可见外面也杵了两个白衣侍女。
宽大的床榻则摆在殿内最靠里的位置。床榻一面贴着墙,红色的帐蔓从梁上垂下,随意地搭在同样大红色的被褥上。
这铺陈,和玄月见过的凡间的洞房,颇有几分相似。
她走到玉石桌边,沉重地坐下了。
若说心中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玄骨和她保证了万无一失,但适才,他又特意来一趟,给她送了件保命的法宝……
本是不及细想的,但现在有时间往深处考虑,玄月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给了她个保命的东西……
玄月伸手将酒壶引着拖到了手边,再取下盖子一闻。
淡淡的桃花香,混着青梅与雪的气味——是离元岛最出名的云露酿。
酒倒是没什么问题。
也不知蛇娘子和玄骨,今夜到底是打算怎么出场……
留给玄月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间没有多长。
她才将酒壶归位,门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让美人儿久等了。”
玄月几乎没有半点准备的空档,这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就贴近了她的耳边。
毕尧凑在她旁边嗅了嗅。
玄月绷着身体,一点不敢乱动。
不会是…发现了吧?
在惊慌地东张西望之时,玄月忽然瞥见了,在寝殿的角落有一个人——
是昨日给毕尧捏肩的那个红衣女子,竟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站了多久。
玄月还没来得及后怕和细究原因,身后的毕尧就满意地一点头,在她耳边感慨道:
“想不到小美人儿身上还能有香气。金魁啊金魁,你还真是知道本座的胃口呢。”
玄月顿时了悟。
原来,这臭味对于这只花妖来说,竟然是一种香气。
可是……说好的功效呢?!
不是说,只要他闻到这味儿,不消片刻就会昏厥吗?!!
“啊!”
玄月一声尖叫,完全没防备地被毕尧单手拎起。
然后,她就被扔到了床榻上。
她这才看清,毕尧今夜还穿了一身红色的喜服。
他脸上的笑邪邪的,像个色中饿鬼。
“等等,等等……”
玄月迅速爬起身,坐着往后退几步,直到后背靠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她建议道:“岛…主人,按凡间洞房习俗,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先喝合卺酒?”
毕尧两根眉毛上扬,额上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跟着动了动,仿佛也活了起来。
他略一思索,邪笑扯得更大:“美人微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点恶心。
但玄月再次松了口气。
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然而,这饮合卺酒的方式,和玄月所设想的场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红色的绸带从毕尧的袖中飞出,旋即,她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被缠住了腰肢,又猛力地被拽到了榻边。
毕尧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
“主……”
大量的酒直接灌进了口中。
为了不被呛到,玄月被迫吞咽着,心里想着,这一壶喝完,倒也没事。
可这酒壶就跟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倒,也倒不完。
在这被迫豪饮之时,玄月也没忘记东瞧西看,却瞥见方才看见红衣女的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仿佛那红衣女子,只是她产生的幻觉。
酒劲上来,玄月的面色有些红润。毕尧这才将酒壶一丢,捏着她的下巴,左右地端详。
他点头:“不错不错,如此甚好。”
玄月的头有点晕,但神识还清醒着。
毕尧的话音才落,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忽然就松了下去。
玄月赶忙定睛一看。
视线里,毕尧正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接着他连后退的动作都没有,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嘭!”
随着毕尧倒地的声音,寝殿两侧的门也被强劲的法力撞开,一蓝一黑两道影子左右疾行而来。
是蛇娘子和玄骨。
两道身影瞬间接近了地上躺着的毕尧,但他的脸色虽极为难看,却似乎也已经恢复了动弹之力。
就在玄骨手上的骨剑将要刺进毕尧的胸口之际,蛇娘子的尖牙也探向了毕尧的脖颈。
唰——
殿内角落,另一道红影霎那间闪出,直将蛇娘子撞飞。
蛇娘子大骇:“毕娆!?你!”
但红色的影子没与蛇娘子多说,缠着她将她一直撞出殿门,向后面的湖面飞去。
再看地上,玄骨手上的蓝色骨剑也错失了最佳的时机,那尖刃已被团团红绸结结实实地挡住。
随后,红绸顺着剑尖向上缠绕。
玄骨松了手,随即又幻出一把剑。
同时妖冠蛇从他身后腾空跃出,甩着身体,把整座寝殿都撞出了个大窟窿。它张开血口,向那团红绸咬去。
电光火石,玄月有点搞不清状况,再加上被灌了太多酒,她的反应也变得十分迟缓。
她竟是在原地呆愣住了。
但玄骨严肃的命令声很快在她脑中响起,将她震醒:
“玄月!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