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说真的?
尽管心中疑窦丛生,玄月的本能反应,还是促使她第一时间飞离了战斗中心。
她唤出本命法宝,又匿了银针上扎眼的白光,从半空中往回望。
岛主府的那处院落,经过了妖冠蛇的一番冲撞后,只剩下几盏灯还零零落落地亮着。
蓝色的光影与红亮的绸带,正在倾颓的房屋上空,有来有回地冲撞交锋着,看得玄月眼花缭乱。
妖冠蛇张着盆口,追了一团红球半天,终于一口咬中它时,那红绸却像烟花一般,纷然炸开。
漫天的红色绸带,不仅越来越多,还翻腾得更加欢快了。
玄骨在这妖魔乱舞之间,灵活地穿来飞去,像一片蓝色的刀锋。
而对于妖冠蛇的拖后腿,他十分不悦,闪避时也没忘分神斥责一句:“废物。”
看着妖冠蛇委屈巴巴还得继续卖力的样子,玄月立刻打消了下去助战的念头。
她把眼神转向院落后的湖泊。
湖面上,火光艳艳。
蛇娘子化出了原形,长身在水中翻腾着,搅动起的水流有几丈高,又泼天落下。
但这寻常的水却不能浇灭红衣女子身上灼灼燃烧的火焰,反倒是被蒸成了白雾,萦绕在两人身边。
玄月视线受阻,刚想展开神识再仔细瞧瞧,突然从内城主街的方向,并行着飞来了一白一粉两道光。
刚飞到玄月前面几十丈的地方,那粉光突然一顿,随后便拐了方向,朝她这处来。
呵,她就知道。
说着让她赶紧跑,这还不是派了个解差来看着她么?
但粉光很快就停下了,没有到她附近来。
司徒涣现了形,他面色不善,冲着她厉声呵斥:
“为何还不走!?”
即使化身的声音和本人完全不同,但这凶巴巴的语气,和玄骨是一模一样。
他是……真让她走啊?
玄月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瞥了一眼手腕上的金镯。
只要这东西还拴着,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她吧?
所以,他只是不想让她在这里碍事么?
玄月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手腕上就传来了滚烫的热度。
她心中一惊。
但接下来的事,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腕上金镯一松,随后便到了司徒涣的手中。
玄月愣愣地看他。
“快走。”他最后丢下一句话,转身奔向了岛主府。
玄月还呆在原地。
不是……这什么情况?
真的要放她走吗?
玄月再次往岛主府那处观望。
多了两只化身的助阵,玄骨还是没能在红绸的攻势下占得什么便宜,自然也无暇顾及她走是没走。
看着空荡荡的手腕,玄月竟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阻止她逃跑的最大障碍,现在已经消失了。
即使思绪如乱麻,玄月脚下也不再犹豫。她转身,往出岛的方向飞。
夜风凉丝丝的,面上闷热的酒意褪去不少,玄月的身上也觉出了几分冷意。
她一挥手,换回了自已朴实无华、低调又耐造的浅黄色道袍。
离元岛本就不大,几息之间,玄月已到了入岛的码头附近。在低空中飞来飞去,或是驻足交谈的修士也不少。
玄月在天上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没下去码头那边。
码头上,破旧的摊位边,负责查验往来修士的两人,还是一脸横肉的鲁二,以及半头灰发的刘姓修士。
玄月把目光转向了岛心。
四个守门的结丹修士神色无异,甚至还在消极怠工——交头接耳地正在闲聊。
说来也是奇怪,这岛主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岛上竟无其他人察觉。
若说这些筑基修士神识太差,倒也能理解,可那四个守门的……
凡人居住的区域更是不必说。街头巷尾正热热闹闹地摆着夜市,到处张灯结彩,明亮繁华一如往常。
长阳街上,昨日她吃馄饨的地方,已经坐了几桌人,都是来吃宵夜的。
趁无人注意,玄月落到了那棵高大的海棠木上,藏进了繁茂的花冠里。
她将玄骨给的那柄匕首取出,再展开神识,将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查探。
居然……
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也挑不出毛病,玄月干脆把匕首扔回了储物袋的角落。
她靠着树干躺下。
背上是树皮粗粝的质感,还带着点潮气。鼻尖萦绕的海棠芬芳里,混着馄饨的香气,也是潮湿的。
难道说……
这么久以来都是她误会玄骨了?
或许,他是真心实意想收她为徒,至于目的嘛……弥补当年的缺憾?
可遭受了背叛后,他又怕重蹈覆辙,所以才对她百般威吓还多加约束……
但关于玄骨单纯只想收她为徒的猜测,很快被玄月否定了。
且不说她资质平平却能入他的眼,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如果事情真如此简单,也无法解释当时玄骨和蛇娘子在鱼鳞角的对话了。
他们那会儿可是把她说得像一件物品……
玄骨必定是对她有所图的。
“馄饨来咯!客官慢用!”
“好嘞,一壶云露酿!”
“张二爷,今儿来点什么?”
小二忙碌中却不失热情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在这样的日常安宁的气氛里,没有人能想到,此时的岛主府里正进行着生死的搏杀吧。
玄月想得脑仁有点疼,刚准备给自已揉揉太阳穴。可这一抬手,右手上缺了什么的感觉又应然而生。
居然连金镯都收回去了……
他就不怕她躲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么?
吧嗒。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玄月额上。
什么东西?
食指指尖在额上一擦,她还未待伸到眼前查看,大树底下就传来了女人的尖叫。
“血…血、有血啊!!”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有人愤怒地拍桌。
玄月一看自已的手指,上面也是血迹,而这味道……
头顶之上的花枝微微颤动。
玄月当机立断,一个旋身,脚踩树干,借力向斜上方飞遁,冲出了花冠。
轰——
高大的古木被冲垮,倒向街对面的馄饨铺,随后树干向一侧滚了一圈,旁边的面馆也遭了殃。
烟尘四起,浓雾弥漫。
人群惊慌失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玄月立在空中,双瞳亮起,这才看清了罪魁祸首——
一条断了半条尾巴、浑身漆黑的巨蛇,正在街道上仰着头,嘴里还叼着个人。
这巨兽正是化了原形的蛇娘子,而她嘴里叼的那人,是馄饨铺的小二。
小二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口鼻还有气儿,虽然没死,却也吓得半死了。
这都没人管的吗?
玄月将神识延伸向岛心的钟楼,那四个修士还在你一言我一语。
“陆兄,我看还是你去吧。”
“你小子可别忘了,上回就是我去的。反正,我不去。”
“老林,要不你去?”
“我,我不行啊,我没对付过蛇妖啊……”
“那蛇妖可是岛主的朋友,不过是几个凡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此言有理。”
四个修士若无其事地各回各岗,而玄月也无语地撤回了神识。
长阳街上,大部分凡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蛇娘子还把那小二叼在嘴里,却犹豫着不往下吞。
玄月想到蛇娘子对凡人的厌恶程度,估计是既想吃点补身体,又难以下咽吧。
“爹爹……”
稚嫩的童声忽然从倒坍的海棠古树边传来。
玄月看过去,才发现花冠下藏着一对母女,女娃娃的嘴现在已被她娘死死地捂住了。
但这一声,不但引走了玄月的注意,也让蛇娘子回了头。
她蛇眼放光,一甩头,就将口中的小二扔了出去。
玄月立马施法将小二托住,然后送到了远一点的巷子里,放在了街面上。
而蛇娘子正蠕动着身体,往那对母女躲藏的地方去。
小女孩的娘还是死死捂着她的嘴,眼里全是惊恐,浑身止不住颤抖,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玄月叹了口气。
她就是心太软,做不到见死不救。
“蛇娘子!”
随着这一声呼唤,一根银针也挑衅似地扎到了蛇娘子的尾巴断面处。
蛇娘子怒而抬头,却见黄衣少女正环着手臂,嘴角还带着讥诮:
“吃个凡人能顶什么用?”
方才偷袭未成,蛇娘子知道自已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她了,所以不打算理会,往前又扭了几步。
但面前扎下来了更多银针,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
玄月脸上挂着关切,言语之中却满是威胁:“我看,你还是回去养伤吧?
就现在的蛇娘子,她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蛇娘子没有多余的法力化出人形,她以蛇的形态口吐人言:
“哼,不如你献出点血给本座?本座也好回去救你师父,或许还来得及。”
对啊……
蛇娘子既已重伤脱逃,那玄骨现下岂不是正在一人对付两只花妖?
……
不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会信你么?”
玄月飞得离蛇娘子近了些,又给海棠木的花冠那处下了个防护罩。
“还有。”
玄月落在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屋檐上,满不在乎地继续道:
“你怕是误会了,我和他这师徒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更何况,我还巴不得他出点事呢。”
其他都是真心话,但最后一句,是口是心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