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往事1
1990年，张家洼村。
中秋节的月亮又大又圆，就像是夜明珠一般挂在天空。
靠近村东头一家破旧的土房子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哇……”
没过几秒钟，一道懊恼苍老的声音传来：“又是个丫头！这都第三个了！我们老张家是犯了天条了吗？”
刚生产完的李桂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木然的任由接生婆给自已擦洗身子。
又是个女儿……果然，没有奇迹出现么？
这是李桂香和张铁柱生的第三个孩子，前面两个也是丫头。
在生产前，婆婆王凤英就找人给桂香号过脉，说她这胎还是女儿。
张铁柱得知这一消息，一言不发的又回县城干活去了，留下即将临盆的桂香和两个稍大一点的丫头。
桂香劳累过度，加上压力大心情也不好，因此提前半月生产。
今天是八月十五，按说孩子出来和家人团聚是好事，可眼下婆婆几乎气的暴走，哪里还有半点喜悦？
“丫头也没什么不好，既来之则安之嘛，孩子大人都平安就好。”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接生婆忍不住开始打圆场。
可王凤英丝毫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的阴阳怪气起来。
“丫头有什么用？早晚还是人家的人，我们家铁柱也是倒霉，怎么就做了绝户！”
桂香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一只手撑着炕沿，艰难的坐起来。
“闺女也不一定以后就没出息啊，毛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
“能有什么出息？还能让咱们家发财致富不成？和你今天一起临盆的长海家，人家怎么就生了儿子？就你没本事！”
“长海家也生了？母子平安吗？”听到婆婆说起这件事，桂香的嘴角难得扯起一抹笑。
张长海的妻子和她是表姐妹，差不多时间怀孕。
没想到这么有缘分，俩孩子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生。
“你倒是挺关心别人家，先担心担心自已吧！生三胎可是要罚款的，村长说了，要三千块！你自已想办法吧！”说完王凤英站起身离开。
桂香五味杂陈，她倒是把这茬忘了。
当初她不想继续生了，家里穷的叮当响，根本罚不起，可张铁柱不干。
说没有儿子就没有干劲，活着也没指望，整天在家躺着也不出去干活。
眼看日子越过越穷，桂香没办法，只能答应。
等桂香怀了三胎，张铁柱果然开始出门挣钱了，一心期盼着儿子的到来。
并且告诉桂香，只要生儿子，哪怕罚一万块他都会拼命挣钱。
婆婆的态度就等于张铁柱的态度，所以三丫头的罚款，应该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孩子继续哭泣着，仿佛已经感觉到了自已不被欢迎的人生。
桂香既心疼孩子，又对自已的处境感到绝望，抱着襁褓难过的哭了起来。
接生婆收拾完了褥子洗完了手，看着可怜的桂香，不忍的安慰道。
“刚生完孩子别哭的太厉害了，月子里哭伤眼睛。”
“我这个月子恐怕是做不成了，”桂香苦笑着抬起头，“婶，求你帮我通知一下娘家人。”
桂香不是本村人，是从李家庄嫁过来的，因此娘家人还不知道她已经生了。
虽然婆家人不喜欢这个小老三 ，她作为母亲还是要报喜。
“好，那你自已多注意。”接生婆满口答应，摇着头走了出去。
这个年代，在农村，女人的最大作用还是生孩子。
可计划生育很严格，一家只准生两个，要是谁家超生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当初桂香怀孕，也是到处躲躲藏藏，睡过干枯的河道，也蹲过满是虫子的果园，临近生产才敢回来。
整整三天，婆婆也没过来看一眼，张铁柱也仍旧毫无音信。
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桂香自然不能继续卧床，她开始尝试着烧火做饭。
大丫头张娟九岁，已经上二年级，平时可以帮着做一些活。
二丫头张敏只有三岁，正是调皮的时候，性格也活泼，桂香累的几乎晕死过去。
“妈，村长来了。”张娟背着书包，满眼恐惧的站在门口。
在张娟的记忆里，这些人就像强盗，会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
前几个月母亲不在家的时候，那些人就连她唯一的伙伴大鹅也抓走了。
而且自从妈妈怀了三妹，爸爸也不敢回家，到处躲藏，小小的她受尽了苦难。
桂香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她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没多少意外。
“我去看看，你去屋里看着妹妹，别出来。”
“好。”张娟点点头走进了里屋。
桂香扶着墙壁站起来，慢慢走到院子里，村长张红星正好进门。
见到桂香，张红星一双不大的眼睛几乎挤成一条缝，笑呵呵的上前问候。
“桂香啊，听说你刚生产，身体很虚弱，还是坐下说话吧。”说罢张红星指了指旁边的长条凳子。
“好。”桂香点点头坐下。
她确实虚头晕的厉害，再说跟来自已家要钱的人也没什么必要客套。
“村长今天来找我，是为了罚款的事吧？”桂香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
“嗯……嗨，这都是上级的命令，我也是配合工作啊……你家孩子都生了，只能交社会抚养费。”张红星状似无奈的摇头。
社会抚养费？真是可笑。
她的孩子自已生自已养，怎么就得给社会交钱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村长……我家铁柱不在家，我一个妇女手里也没那么多钱，你看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桂香恳求的说道。
“这个嘛，宽限倒是也行……只是桂香，你得给我个具体时间，我好向上级交代。”
“对不起，我不能保证，”桂香苦笑着低下头，“我婆家不管，我也不知道我男人什么时候回来。”
“那这就难办了呀，现在的政策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不做措施，那就得提前做好准备啊。”张红星叹了口气。
桂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
沉默许久，桂香咬着牙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勇敢的抬起头直视着张红星。
“要是不交有什么后果？我的孩子会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