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捂住了苏定岳的嘴巴。
“你我合二为一,便是母亲的样子。”
苏定岳红着的眼眸迅速流下热泪来,滴在李瑾的手背上。
“别哭,阿弟,”李瑾放下手,哂然一笑,“看大哥给母亲报仇,掀翻这丑恶的天家。”
苏定岳哽咽着应了声,又问:“大哥,母亲她……”
“母亲也不知道,知道的唯有外祖母,”李瑾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外祖母是前朝废帝的宠妃。”
“李家坐这江山从元帝到……到仁帝也不过两代。”
“外祖母被纳入元帝的后宫不久便有了母亲,无论母亲是谁的孩子,她和外祖母要想活命,就必然不能是亡国公主,只能是元帝的孩子。”
“这些说不出的苟且,我不在意,你也无需在意。”
“若飘零似雨打萍时,求生便是身不由己的一件难事。”李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母亲为我被困在宫中几年,又为你为苏家困在京中几年,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想来便是同苏伯父和你在北疆的那两年。”
苏定岳掏出了怀里的银哨子,那便是在北疆时父亲按照母亲画的图案做的。
他若有所悟:“所以,大哥您是故意避到北疆的?”
李瑾点点头:“嗯,我己经成年,他还壮年未老,又有皇后在,迟早会生嫌隙,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我不在宫中,他才会念着我的好,也才能逼出皇后伪装下的野心。”
苏定岳:“皇后她……”
李瑾:“她有一种酒,叫鹿夜合香。”
正是他和蛮珠曾喝过的那种酒。
苏定岳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飘向坐在石头上的人。
蛮珠的膝盖上还摆着包袱,却是头一回看书看得这么认真,且甘之如饴。
她舔一下手指翻一页书的样子,实在是好比幼童,太不优雅。
偏她又像看到了什么惊喜的内容,开心得在岩石上翘着脚丫子。
李瑾的视线也跟过去,由衷道:“母亲会很喜欢她的,她身上有母亲向往的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
两兄弟都看着蛮珠,一时都没有说话。
山坳间有虫鸣,有鸟啼,还有穿山而过的风吹动了树梢。
两兄弟又同时看向摇动的树梢。
绿叶翻飞,婆娑舞动,低吟细语着发出了簌簌声。
苏定岳好一会才开口:“那我父亲……”
“苏伯父应当是不知道的,”李瑾说,“母亲带你留在京中,换苏伯父阖府平安。”
苏定岳:“他为何如此?”
“因为他要当明君,要身不染尘,要伟光正大,不能有之污,更不能有抢臣妻的恶名。”
他又看向苏定岳:“我不想让你从别人嘴里听说母亲,所以我选择自己来告诉你,你记得她爱你,也爱我,这就足够了。”
尊贵如长公主李安宁,也不过是只锦绣花园中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那日小苏定岳睡着了,李瑾也昏昏欲睡时,皇后亲自送来了一壶酒,被李安宁尽数倒进了夜壶里。
后来,仁帝便悄悄来了……
“阿弟,皇后是条狗,张守陀更是条老狗。巧的是,皇后是条咬人而不叫的狗,张守陀是条看破了主人的心思、又妄想自己翻身当主人的狗。”
李瑾笑言:“所以屠龙的时候,得让这两条狗冲在前面。”
两兄弟便都心有灵犀地换了话题。
苏定岳:“乌云灵非死不可,我想把她留给乌瑝虎解决。”
李瑾低头沉思了片刻:“不, 让她活着。”
苏定岳并不反驳,信任地等他开口。
“自有皇后替你我出手,”李瑾,“皇后不会允许自己儿子的身边有影响她儿子荣登大宝的人存在。”
“她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乌云灵,要么将乌云灵推给我。”
“但若是杀了乌云灵,破坏了他的大计,只怕他会追查到底;因此不如推给我,既能让他的大计得逞,也能替她儿子扫除一个障碍。”
“由着她将乌云灵推给我吧。”
鸿胪寺卿带队的使团里,必然会有皇后的心腹,也必然会在固北关动手,而不会拖到进京。
苏定岳:“大哥,你是想让乌云灵做你在后宫的刀?可就怕乌云灵太过聪明,居心不良。”
李瑾笑了:“放心,太子妃这个位置会让她摆正自己的居心。”
他想了想:“让我见一见她。”
两兄弟相视一笑,将各自的情况细说了说。
等李瑾接见李镇时,苏定岳退到了蛮珠坐的那块岩石边。
蛮珠见了他来,迫不及待地举着书册问:“这是个什么字,又是个什么意思?”
苏定岳:“沟浍,春夏雨集,沟浍皆盈,在这里是排水排涝,也就是说种植的时候要注意防涝的意思。”
蛮珠又指着另一页问:“那这个呢?”
苏定岳凑过去一看:“戽,戽斗,用来灌田汲水的农具,意思是需要人工灌水防旱。”
他用手指在蛮珠手心画了个戽斗的形状:“这是开边互市的禁物,回京后我将样式和做法都画给你。”
蛮珠很满意他的自觉:“还得找个木匠来教会耳鲁阿叔和我。”
“好。”苏定岳点头答应了。
他将书册接过来,逐页念给蛮珠听。
空出了手的蛮珠边听边打开了包袱里的最后一个木盒。
一片金光从木盒中映了出来,在阳光下晃进了蛮珠眼里。
满满一盒的金瓜子。
“太子大哥这礼是送到了我的心坎上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得回点什么礼才不失礼?”
苏定岳借机说道:“我将南归安排到大哥身边去了。”
蛮珠一个激灵,立刻抬头瞪他。
“大哥和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有更方便联系的法子,”苏定岳有些酸地解释道,“我身边的可信之人中,唯有南归甚少在人前露面。”
蛮珠啧了一声,不太信服:“呃,苏定岳,我的脑子虽然少,但也是能拿出来用一用的。”
“信鸽比南归快,黄耳传信比南归隐蔽,你若是怕走漏风声,还有那些反切码什么的。”
苏定岳料到她会有反应,但没料到反应这么快,反倒将他问了个措手不及,思量着措词后,决定坦诚:“因为你的郎婿只能有我,只能是我。”
“我此生无二妇,你此生无二夫。”
“只有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