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黄信勒住缰绳时，青布篷车的木轮正碾过官道最后一道深凹的车辙。前方野草丛生处，半截断碑斜插泥土，碑身密布深可见骨的爪痕，"狮驼国"三字被暗褐色血痂层层覆盖，篆字边缘还凝着未干的黏液，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腥光。他望着这块界碑，脑中忽现《西游记》原著里记载，狮驼国本是西牛贺洲东接朱紫、西邻比丘的繁华"天朝"，五百年前却被金翅大鹏雕一夜屠城，满城君臣百姓尽成腹中餐，如今化作三妖盘踞的鬼蜮。更因地处西牛贺洲北端与北俱芦洲的交界荒陲，连灵山佛光也难渡此界。
马车驶入一处山谷的刹那，腐尸浊气如墙般迎面撞来。黄信眯眼望去，两侧山壁竟嵌满了层叠的人骨，颅骨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豆大的鬼火，青白色磷光在瞳孔处明灭；岩壁缝隙中伸出的枯骨手爪仍保持着抓挠的姿态，指骨间还挂着缕缕发黑的腐肉。阿良在车厢内发出细若游丝的抽气声，黄信回头时，正见她用藕荷色裙角掩住口鼻，琉璃般的眼眸里映着白骨堆中翻涌的黑色瘴气，那雾气在半空凝成扭曲的人脸轮廓。
“我有些怀疑，这里是不是人间？”无名望着崖壁上密如蜂巢的骸骨窟窿，喉间滚动着干涩的声响。
黄信指尖着缰绳，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前边还有更刺激的，这才只是开篇呢。”他见过书中描绘的狮驼岭三魔窟，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开胃菜而己。
“那便去瞧瞧。”无名话音未落，己化作一道黑光掠向远方，衣袂扫过之处，岩壁白骨簌簌掉落。他临走时投来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仿佛笑黄信守着马车不敢前行。
黄信却只是掀开马车帘角，对缩在锦垫上的阿良柔声道，"阿良且睡，叔叔在外面守着。"说罢指尖掐诀，一道结界如纱帐般笼罩车厢，将腐臭瘴气隔绝在外。他抱臂倚着车轮坐下，目光投向无名消失的黑谷深处。
暮色将山谷染成墨色时，一道黑光破雾而来，无名裹着满身腥风落回篷车旁。他发髻散乱，玄色衣摆上沾着几点暗绿黏液，脸色比崖壁白骨还要青上三分。
黄信挑眉说道，“瞧这脸色，可是见着什么稀罕物了？”
无名狠狠啐了口浊气，喉间似卡着秽物般别扭，“你早己知晓这鬼地方的勾当，却故意看我出丑？”
"灭法国距此不远，" 黄信指尖叩着车辕，“我麾下的小妖曾传些零碎见闻，说此地蟒绕城墙蛇占路，我只当是他们吹嘘。如今身临其境，才知他们所言非虚。”
无名翻了个白眼往车厢一坐，“早说我就不去了！”
"便是说了，你肯信这满城皆是妖？" 黄信甩缰驱车，木轮碾过骨渣发出咯吱声响，“且讲讲，你究竟见着了什么？”
马车在腐叶与碎骨铺就的路上前行，无名靠着车壁缓神，“我借遁术往谷内去了二十里，忽见妖气凝成黑云遮天蔽日，那便是狮驼国都城。远远瞧着城墙垛口全是獠牙毕露的妖头，走近才看清城门守军更骇人，千尺大蟒盘绕城墙作望楼，鳞甲缝里还滴着暗红血水；万丈长蛇横亘官道当路障，信子吞吐间喷出绿雾；城门楼下，苍狼精穿着皂隶服喝令盘查，花豹怪立在公案后学人说话；城头摇旗的是斑斓虎妖，擂鼓的是独角兕怪，鼓皮上还能看见未褪的人皮纹路；街市上更荒唐，狡兔精支着摊子卖人脑豆腐，野猪怪挑着担子吆喝 ' 新鲜心肝 '，连那算卦的都是条修了五百年的赤练蛇，吐着信子给妖精打卦问吉凶。”
听了无名的话，黄信暗暗心惊，这才是妖怪们们梦寐以求的阳光下的生活，这是妖怪们的太平盛世，这是妖怪的乌托邦。结合原著的描写，大鹏鸟甚至还联合了另外两只妖怪建立了一支军队用来保卫这个脆弱的新生国度。这支军队驻扎在离都城西百里外的狮驼洞，总共有西万七八千的兵力，而且军纪严明、分工明确。这也许是自己重建妖庭的一大助力，只是自己暂时还不能去找大鹏他们，黄信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熟睡的阿良，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送阿良回女儿国。
想到这里，黄信从怀中拿出一根乌鸦羽毛，暮色中那根乌鸦羽毛骤然腾起幽蓝火焰，灰烬未落时，一只翼展三尺的老鸦己扑棱着铁灰色羽翼旋至黄信肩头。鸦喙泛着金属般的冷光，黑曜石似的眼珠映着他指间未散的咒印："拜见大王！"
这羽毛是黑山公子所赠，黄信扯下袖中月白里子布，在上面虚画几道，然后布下禁忌，交给了乌鸦信使，“将此信送回连环洞，交给二大王。”
“遵命。”乌鸦接过黄信的信，便朝着隐雾山飞去。
无名望着鸦影消失在瘴气深处，忽然拽住黄信袖口，"你莫不是想调兵剿了这狮驼国？替那些白骨堆里的百姓报仇？"
“报仇？”黄信挑眉冷笑，“这国中的百姓注定被大鹏所灭，这就是佛门所说的因果前定，我可没有本事去为他们报仇。” 他想起书中孙悟空三探狮驼岭时，也曾在骷髅若岭、骸骨如林处跌坐长叹，连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都要忌惮三分的妖国，凭他麾下那点山精野怪，不过是给大鹏的汤锅添把柴火。
“那你传讯作甚？” 无名盯着他袖中若隐若现的鹏羽碎片，“难不成要给妖怪递降书？”
夜风掀起黄信的衣襟，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无名转过头去，拿起腰间的葫芦，猛灌了几口酒水，“你这样做，怕不是与虎谋皮？这样的妖王又岂能是你所能结交的？”
“我也知道我现在手中的筹码并不多，事在人为嘛，也让黑山公子接触接触看看。”黄信知道无名的担忧，但是他还是想试试看，万一成功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