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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期间，坐落在玉符河两畔的京都城教坊司东西两院一片寂静，三曲六院十八楼的莺歌燕舞都偃旗息鼓，乐户们也都被礼部抽调去了宫中、陵寝和太庙各处。
可是姑娘们习惯了晚睡，雪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烟波楼的时候，只有鸨母叶渐青躺在躺椅上享受着难得的空闲，几个龟公则懒洋洋掖着手围在门口的炭盆旁，眯着眼感慨：“下了半个多月，这雪总算停了，连老天都知道要改朝换代了，这是给关宁王脸面呢！”
另一个龟公“啧”一声，“话别说的太早，这帝位还不一定是关宁王呢，听说东阳王也入京了，一个手里有五万鞑官骑兵，一个手里有六万关宁铁骑，鹿死谁手可不一定呢……”
角落里一个干瘦的龟公眼睛一亮：“东阳王？呵，那可有好戏看了，贵妃娘娘肯定站东阳王，嘿嘿……”
另外几个龟公伸长了脖子看着他：“这话怎么说？东阳王和贵妃能有什么？他们的关系，放到民间那不就是庶子和姨娘的关系？……”
那个龟公微眯着眼睛“嗐”了一声：“你们知道什么？贵妃娘娘比东阳王还小一岁呢，两个人当年都师承杨阁老，同在杨阁老家读书三年多，一个是国公府掌上明珠，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郎才女貌，两小无猜，只可惜后来诚国公犯了事，贪污军饷被人参了，差点儿被革职抄家，国公夫人当机立断把刚及笄的嫡女送进了宫，就是现在的贵妃娘娘，就这样，心上人成了自己小娘，东阳王一气之下去了燕北，六年间再也没回过京都……”
众人啧啧叹息，“可惜了了，这不就是唐明皇扒灰的戏码吗？”
另一个龟公往城门方向望了望，西顾无人才道：“可惜？最可惜的是挂在城门的那个，堂堂甘陵王，身子被拖去了乱葬岗，前日听说挂在城门示众的首级都被野狼拖走吃了，啧啧，才十九岁，还没娶亲呢……”
叶渐青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睨了一眼那几个缩着脖子弓着腰的龟公呵斥道：“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操心，我看你们这几条舌头是太闲了，割了下酒算了……”
几个龟公噤了声，一个胆子大的盯着风韵犹存的叶渐青，嘿嘿一笑：“叶妈妈，你难道还不知道舌头的好处？割了岂不可惜，改天给你受用受用就舍不得了……”
风月场所混迹了十年的人，焉能承受不住这点儿玩笑，叶渐青面色不改，视线轻飘飘调转过去望着那人冷笑一声：“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有没有这造化……”
正说着，关着的门被推开，一阵阴风吹得屋内几人后背发凉。
一个龟公起身去关门，揣着袖子骂骂咧咧：“怕又是个路倒尸，这鬼天气冻死多少人了……”
良久没听见动静，叶渐青这才顺着龟公们惊愕的目光看了过去……
门口赫然是一名身量高挑少女，含霜带露的清冷眉眼，霜色绫袄裹着抽枝翠竹般的腰线，青金马面裙旋起半阙涟漪，春水般柔婉的眼中里嵌着两枚淬火的黑曜石，像是雪原上乍现的剑兰，明明裹着新雪初融的脆弱，偏生从花蕊里抽出三寸带血的锋芒。
与她秀美容貌格格不入的是，她单手拎着一口箱子。
龟公们愣在原地，姑娘逛青楼的不多，何况这是国丧期间。
叶渐青也站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她，扭动腰肢走了过去，斜睨着她咯咯笑着：“姑娘，这是来找情郎吗？国丧期间，哪个情郎也不敢逛青楼……”
陆星辞放下箱子，福了一福：“娘子，请收下奴家，奴家是来学艺的……”
短暂的寂静后，厅内爆发出一阵笑声，几个龟公笑得前仰后合，叶渐青也忍不住掩口轻笑：“姑娘怕不是走错门了吧，这里是教坊司东院烟波楼，你不知道烟波楼总该知道教坊司吧？是青楼不是琴楼，你来学艺？学什么？学怎么伺候男人吗？”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陆星辞还是被说得面红耳赤，她咽了一口唾沫，缓缓道：“是，我来学怎么伺候男人……”
这下，龟公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肆无忌惮打量她，啧啧赞叹一番，七嘴八舌开始起哄……
“姑娘，以你的姿色，不用学，今晚让哥哥好好调教调教你就成了……”
叶渐青听得不耐烦，柳眉倒竖，呵斥着将他们赶了出去。
她围着陆星辞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确定她不是混迹风月场所的人，才道：“姑娘，我这里是教坊司，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进了教坊司可就是入了贱籍，世世代代都得靠卖肉为生，没法堂堂正正做人，赶紧回去吧，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这世道虽然艰难，但是以姑娘的品貌，寻个好人家还是有活路的……”
陆星辞听得出她虽然很不耐烦，但却一心在劝她走正道，本来忐忑的心倒是静了下来，她再次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打断了叶渐青：“这些我都不怕，我自愿入贱籍，还请妈妈成全……”
叶渐青见她目光笃定，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无名火，这火坑她自己怎么都跳不出去，她却这般践踏她向往的自由和尊严。
她气哼哼坐了下来，狠狠剜了她一眼：“好啊，你既说是学艺，那便交钱吧，我这里八百两一年。”
陆星辞愣住了，没料到自卖为妓，还要收钱。
见她怔愣，叶渐青这才感到一丝痛快，得意地朝着那口箱子走了过去：“我说姑娘，你今天带够了银子没有……”
等陆星辞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时，箱子己经被叶渐青打开了，她飞身扑了过去，一把将叶渐青推开，又慌忙合上箱子。
叶渐青捂着嘴白着一张脸看向她，陆星辞心里大呼不好，扛起箱子就要跑。
却不料叶渐青追了上来：“姑娘，你……你是甘陵王什么人？”
能在这个时候还敢称呼杨允承为甘陵王，陆星辞心头一顿，脚步窒住了……
回头看着满脸泪水的叶渐青，她垂眸思量了一会儿道：“我……是甘陵王贴身的婢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