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愈发的冷。
小轩窗下,燕王妃正望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干深思,近来她不知怎的,身子沉重,极易疲乏,怕不是病了,该请大夫过来瞧瞧才是,正想着,丫鬟进来禀告,说国公府的宋三小姐来访,在花厅等候。
“请她过来一叙,花厅未烧地龙,寒凉了些。”她打起精神,以手作梳拢了拢头发。
不大一会儿,宋启莲过来,顺便带着一幅宋启文送给燕王妃的画。
两人许久未见,虽谈不上姐妹情深,也算故人相见,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意味儿。
宋启莲直到上官清大婚后几天,才从爹爹那里听说这件事,一时间百感交集,心碎神伤,但过后想想,燕王中意上官清也不稀奇。
她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身为嫡出的国公府三小姐,见惯内宅妇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一早便看透,情情爱爱过眼云烟,稳稳当当的过日子才是根本。
两人寒暄几句后,上官清打开画一看,竟是文书斋那幅她买不起的沈渊遗作。
“大哥外出游历,回来你已成亲,这幅画是他送你的新婚贺礼。”宋启莲淡淡道,上官清与燕王突然成亲,绝的又岂止大哥一人的心思。
“我收下了,劳烦替我向宋公子转达谢意。”上官清卷起画,命下人收好。
“清儿,我不知还能否这么称呼你,总觉得喊王妃生分了些。”宋启莲眉宇间闪烁细碎的哀愁,连带着声音也夹杂着一丝落寞。
“莲姐姐,你我姐妹,勿在乎虚礼。”
上官清瞧宋启莲似乎有话对她说,便清退了下人,柔声道:“莲姐姐是否遇到了难处,不妨说给妹妹听。”
宋启莲看她一眼,难怪燕王会看中清儿,聪明伶俐的解语花又有谁会不喜欢,就连她,遇到难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上官清。
近来,她的确遇到难事,前不久,皇后邀请尚未婚配的几位大臣子女赴毓秀宫小宴,她的表哥,楚王殿下也来了。
似这等小宴,宫中常有,借赏花、作诗、品茗、斗棋的名义,掌握大臣们后宅家眷的实情,谁家小姐尚未婚配,谁家公子新晋丧妻,若有必要,为了朝政而联姻的大有人在。
她与楚王一同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这位表哥对她的心思表露无遗,但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对他生出半分儿女私情,全然与当初见燕王时的紧张羞涩,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同。
后来他们长大,表哥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离开京城,还以为两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相见,万万没想到,崔氏女子诞下孩子后撒手人寰,楚王又被皇上召进京城辅政。
小宴上,楚王对她大献殷勤,她一时不慎多喝了几杯,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再次醒来,竟是在楚王府表哥的床上,而表哥正在她身边酣睡。
她落荒而逃,听不进楚王的任何解释。
过后没几日,楚王到国公府求亲,只说倾慕于她,只字未提同床共枕一事。
出人意料的是,父亲勃然大怒,强烈反对这门亲事。就连姑姑淑太妃也反对。
她想不明白父亲和姑姑为何反对亲上加亲,倒不是她愿意嫁给楚王,而是整件事透着莫名其妙的古怪。
“清儿,你说,我......该不该嫁给楚王?”宋启莲实在拿不定主意。
上官清听完整件事,脑子里率先想到的是皇后与楚王勾结在一起了,近来皇上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惠妃又诞下皇子,皇后为了以后能有靠山与惠妃对抗,选择了楚王。
正如爹爹所料,皇后不会选择燕王,燕王的脾气秉性如野马,没谁能管的住他。
皇后一定是想满足楚王的一已私欲,将宋启莲嫁给楚王,才会设宴施计。
然而皇后的所作所为可以说通,国公和淑太妃的行径就大有可疑了。
按理说,国公是楚王的亲舅舅,自然要辅助楚王上位,那承袭了皇后的美意,也就是暗中拉拢了琅琊王氏,有王氏门阀的支持,如虎添翼胜过联姻其他所有世家。
儿女们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美事一桩,为何要强烈反对?
正如宋启莲所说,古怪至极。
“莲姐姐,哪有该不该嫁,只有想不想嫁?你想嫁给楚王吗?”上官清直言道。
宋启莲一滴泪不自觉滑落脸庞,她连忙拿起帕子擦拭,委屈道:“我已然失了清白,不嫁他,又能嫁给谁?”
上官清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端给宋启莲,犹豫片刻,毅然道:“莲姐姐,我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或许不中听,你只当随耳听听。”
她沉思片刻,开口道:“人人都道女子清白重于山,寡妇也该立住贞节牌坊,可是男人呢,休妻娶妻,亡妻再娶,三妻四妾,有几个为我们女人守身如玉?”
“女子的清白又岂在罗裙之下,失了那方寸之间就失了人生?天大的笑话!”
字字诚恳,句句肺腑。
宋启莲惊讶的微微张口,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令人震惊不已,历来无论书上还是长辈教诲,无不是女子该三从四德守身如玉。
听了上官清这一席话,她忽然就觉得跟楚王的那一晚不算个什么事儿,哪怕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
“我爹爹在我出嫁那日,曾对我说,女子也该恣意而活。这世道于我们女人多有艰难,稍有不慎,便要接受伦理世俗的指指点点,但莲姐姐你我出身高门,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上官清唇角扬了扬,“于我而言,是幸!每每我遇到难处,只要想到我爹爹,便什么也不怕。”
她顿了顿,继续道:“楚王与皇后设计迷奸于你,按大梁律例,有违女子本意的侵犯当处以鞭刑,可惜,王子犯法,何曾与庶民同罪,这些律法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惩罚束缚百姓罢了。”
她深深叹气,前有李红玉自保杀人被流放,后有宋启莲无端遭难进退两难,甚至还有流氓侮辱醉酒的边境女将韩玉英,女人活在这世上,比男人艰难数倍。
“清儿,依你之见,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父亲还不知我与楚王发生的事,若知道了,保不齐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宋启莲想明白了,她还是不愿意嫁给楚王。
上官清问:“国公大人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宋启莲道:“父亲只说不希望我嫁入皇族,我姑姑这一生嫁入皇家过得并不如意,他不愿我重蹈覆辙。”
上官清蹙眉,她曾听燕王说过宋启民之事,当时两人都觉得国公是个为达目的不辞手段心狠之人,没想到对宋启莲倒是上心,只因怕她在皇室受委屈,就可以放弃拉拢皇后的机会,甚至不惜得罪楚王!
“莲姐姐,既然国公为你撑腰,你何惧之有?你可有意中人?”
宋启莲低下头,默不作声,心中却道:我的意中人早已娶别人为妇,那个别人就是“你”啊,清儿!
可惜上官清于“情”之一字,尚处于一知半解阶段,根本无法看透宋启莲的心思,也自然不会往自已夫君方面联想,当初不过是个啼笑皆非的误会而已。
“若是莲姐姐有意中人,不妨告诉国公大人,趁此了结与楚王的孽缘。”
宋启莲若有所思,半晌,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容我回去仔细思虑。”
从燕王府出来,宋启莲顿感轻松,待回到国公府,直奔父亲书房,准备向他禀明一切,并告知他自已不愿意嫁给楚王。
来到书房,抬手正要叩门,里面忽然传来父亲的笑声,接着便听他道:“韩玉英这把火放的可够及时,老夫就想看看萧宁熙是要得罪韩进忠还是要得罪上官良,不管是谁,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舅舅高明!”
是楚王的声音。
宋启莲眉心微动,连忙后退两步,快步离开,她与上官清不同,生于高门,是她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