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端进来,燕王先搁在书桌上,然后变戏法一样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木桌,放在床上,又将饭菜放在木桌上,自已脱了鞋上床,盘腿坐在木桌一侧,与她面对面坐着,同桌共食。
上官清呆愣了一会儿,纳闷他什么时候放了一个木桌在柜子里,思虑够周全。
饭菜有红烧肉,狮子头,白灼菜心,乌鸡汤,还有一道糖醋鱼,菜量不多,倒是比她之前吃的精致,可惜她闻着红烧肉的味道依旧犯恶心,并不想吐,只是反胃。
一桌子菜,勉强吃了几口菜心,喝了一小碗汤,吃了小半碗米饭,饭碗里残留着他夹给她的肉,一动未动。
她犯了倔,不肯回应他的示好。净手漱口后靠在枕头上,随手拿起上午未看完的书,权当饭后消食,顺便遮住自已的脸,只是偶尔翻页会不经意间瞥到他。
只见他风卷残云的吃光了所有的肉菜,包括她剩的半碗饭,和碗里的那块肉。
吃完后,他收拾碗筷,搬走桌子,然后坐到书桌后开始批折子,整个过程里,她未说一句话,他也未上赶着找话说。
沉默,还是沉默。
上官清看了一会儿书,眼皮打架,这阵子总是疲倦,以前不知,还以为是休息不够,现在明白了,是怀孕所致。她将书搁在床头一侧,拿走身后的枕头,平躺下来,合上眼,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揣着满腔的心事,悄然入梦。
萧宁熙走到床边,俯身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注视着她恬静清丽的容颜,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何尝看不出她的疏离冷漠,拒他于心门之外,恐怕在她得知他要纳韩玉英为侧妃时就已对他失望至极……
时至今日,他才发觉,恩情有一千种报答的法子,可若是赔上夫人孩子,当真是万万不行,若是真纳了韩玉英为侧妃,她是活下来了,死的可就是他了。
他这辈子实实在在被自已的王妃拿捏住了,放在以前,若是谁告诉他以后他会对某个女人听之任之,他会以为这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自此之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决计不能干了,该低头低头,该认错认错,该示好示好,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至于韩进忠那里......只能出尔反尔一回。
大丈夫不是想当就能当,承诺果然不能轻易说出口,好歹不是发毒誓,不然这会儿早被雷电劈成两半了。
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燕王转回到书桌,继续批折子。
本本奏折都在陈述着一件事:穷!
南方发大水,急需国库下拨银两赈灾;
河南闹瘟疫,要钱;
城西堤坝受损严重,要钱;
户部呈报:赋税难征,国库空虚
……
这分明是解不开的死套!上官良提的精兵简政或许不失为良策。
……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清悠悠转醒,望一眼窗子,天还亮着,她悄悄瞥一眼燕王,见他坐在书桌前,眉头紧皱,奋笔疾书。
收回目光,蓦然想起很久以前,她问爹爹,当年群雄聚贤天下纵横,为何偏偏选萧家逐鹿中原?
爹爹答的认真,“打江山易,守江山难。我曾拜访过当时颇具实力的几位枭雄,人人大言不惭仿佛帝位已如囊中之物。然而只有太上皇萧逸,上能断局势明退路,下能抚兵将吃粗糠,就连他的儿子,当今皇上也是礼贤下士,饱读诗书,高瞻远瞩非一般年轻人所及。因此我断定,萧家人胆识与勤勉兼具,王朝代代绵延不绝。”
如今看来,燕王同样继承了萧家人的秉性,果敢勤勉,大梁百姓之福也!
上官清躺久了,慢慢坐起来,燕王听到动静走过来,拿起枕头垫在她后背,扶着她靠在上面,温声问道:“清儿,是否口渴?我端杯水给你,可好?”
她摇摇头,秀眉微蹙,伸手摸摸小腹,低声道:“有些饿了。”
萧宁熙赶紧道:“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吩咐厨房去做。”
“不用麻烦,我方才闻到有栗子的香味,吃几颗栗子就好。”
燕王闻言,立即走到火炉边,拿起桌上的木盘,一时找不到筷子,怕她等会儿不想再吃,徒手从炉上捞起栗子,并不觉得烫,全凭手快。
栗子端到床边,上官清伸手从木盘中捞起一颗栗子,登时烫的一缩手,栗子掉在盘中。
“我来剥。”他将盘放在床沿上,捏起一颗栗子,三下五除二的剥掉皮,栗子仁捏开成两半,这样凉的快些,然后拿起剥好的栗子,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我自已来。”她想从他手中取来栗子仁,他手一偏躲过,重新喂到她嘴边。
她无奈,知道抢不过来,只好微微张口咬住他手中的栗子,连带他的手指拂过唇边,羞恼之际余光瞥见他得意的笑了笑。
无赖!
不过栗子的味道不错,正好填补空虚的胃。
狡猾如他,剥完一个栗子喂一个,不肯剥完放到盘中让她自取。
上官清暗忖,萧家人还有些蔫坏在身上,爹爹怎的没看出来!
吃完栗子,燕王继续回到桌边批折子,燕王妃坐在床上看书,并未多言。
到了晚间用饭时,燕王照例在床上放木桌,与她相对而食,饭菜保留了午间的白灼菜心,加了一道水晶豆腐,龙井虾仁,凉拌笋丝,还有一罐老鸭汤,不荤腥不油腻,清爽入口,令她食欲大振,一不留神,竟食完了整碗饭。
久违的饱腹感迫使她赏了对面男人一个正眼,算他有心,看出自已不能食过于荤腥之物,安排了这些清淡饮食。
燕王收到王妃的正眼赏赐,依旧没有言语,眉眼间的笑意却藏不住。
饭后,一个照旧在床上看书,一个在书桌前看书,常有清脆的翻书声,静谧温馨。
“咚咚咚”,上官清敲了敲床沿,燕王会意,走到床前,“但凭王妃吩咐。”
“昨日损毁的画还在不在?”她问道。
他脸色沉了下去,丢下一句“扔了!”转身就走。
她拉住他的袖子,柔声道:“昨日我临摹之时,发现有一丛竹子的运笔与其他地方不同,似是故意而为之,我有些好奇,想再看看。”
他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才道:“我去找来。”
走了几步,又回头,“清儿,假以时日,我一定能与你于画作上谈论一二,给我些时间。”
她盯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肯放下王爷的身份,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确令人动容,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和事,仿佛是一座跨不过去的山。
只要想到与韩玉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侍一夫,胸口就难以言喻的憋屈,纵然她不会主动挑衅,难保韩玉英不会故意找茬,她当然不惧她,只是这种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日子让她与生俱来的厌恶。
大约是父亲无妾室,无论在台州的家中还是首辅宅子,后宅只她一人说了算,过惯说一不二的日子,实在难以容忍与别的女人凡事斤斤计较。
女人的心思为何一定要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上,她不希望自已以后因为这个月多跟夫君睡了两天,因为多得了一根簪子的赏赐,因为生的儿子比妾室的孩子长的高大,便沾沾自喜,喜怒哀乐全来自于枕边的男人。
若是如此,过去十几年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诲,全部可以付之一炬,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