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无意识抠进被单,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捐出的,不知如今带着自己血脉的孩子,是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还是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
喉间泛起铁锈味,最让他舍不得的,竟是初中课桌前与江逸尘偷偷传纸条的时光。
那些蝉鸣聒噪的夏日、互相抄作业的清晨,成了记忆里最鲜亮的底色,此刻却像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剜着即将停跳的心脏。
……
江逸尘的指尖在鎏金门把上微微发颤,刺骨的凉意顺着指节爬至脊椎,将他钉在原地。
初中课堂上递过的半块橡皮、篮球场边加油的呐喊,此刻如潮水般涌来,让喉间泛起阵阵酸涩。
陆甜甜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湿漉漉的小手却把他的衬衫攥出深深褶皱,仿佛要借此抓住最后一丝安全感。
小女孩忽然踮起脚,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门板,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爸爸会好起来的,对吗?"
身后,江婉仪姐妹的呼吸声轻得近乎停滞,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大姐下意识伸手拢了拢小妹的碎发,这个平日里最坚强的女人,此刻眼眶也泛起了红。
而江秋瑜三姐妹无意识地绞着手指,苍白的指节在静默中泛出青白,泄露着她们内心的慌乱与无措。
……
透过雾蒙蒙的磨砂玻璃,陆屹川半倚在床头的身影单薄如纸,蓝白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垂落,勾勒出嶙峋的轮廓。
他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着床单,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恍惚间竟像是生命倒计时的刻度。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隔着门板传来,像是命运倒计时的鼓点,每一声都重重砸在众人的心上。
江逸尘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胸腔里灌满了铅,那些酝酿许久的话语,此刻卡在喉咙里,变成了难以吞咽的硬块……
江逸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金属门把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三次抬起手,又三次放下,最终才鼓起勇气屈指叩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惊得陆甜甜浑身一颤,下意识往他身后躲去,沾着泪痕的小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青灰,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随着金属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着消毒水与药水苦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骤然放大,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
江逸尘强忍着喉间翻涌的酸涩,掌心微微出汗,紧紧握住陆甜甜的小手,一步步走进病房。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江婉仪姐妹欲言又止的神情、江秋瑜三姐妹泛红的眼眶,都隔绝成了模糊的光影。
陆屹川原本望向天花板的动作突然凝滞,蓝白条纹病号服下嶙峋的肩头剧烈颤抖了一下。
头顶惨白的白炽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洁白的瓷砖地面上,仿佛一幅无声的悲怆画卷,每一道褶皱都写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
……
消毒水的气息混着仪器单调的嗡鸣,如一张无形的网将病房笼罩。
江逸尘跨过门槛的瞬间,陆屹川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凝聚,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如今蒙着层灰翳,却在触及熟悉身影时泛起微光。
江逸尘的心脏猛地抽搐,指尖无意识蜷缩,松开陆甜甜的小手时,仿佛卸下了最后一道伪装……
陆甜甜跌跌撞撞扑向病床,膝盖重重磕在金属床架上也浑然不觉。
滚烫的泪水砸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上,洇开大片深色水痕,压抑许久的呜咽声终于破堤而出。
陆屹川枯瘦如柴的手臂艰难环住颤抖的身躯,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令人心惊的凉意。
余光瞥见女儿失控的模样,陆屹川喉结剧烈滚动,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抚上她柔软的发顶。
"甜甜乖,不哭了。"
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扯的疼痛。
他的拇指轻轻擦去女儿脸颊的泪珠,指腹却在触及温热泪痕时微微发颤。
"逸尘,好久不见了。"
陆屹川勉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凹陷的眼窝下青黑浓重如墨。
江逸尘哽咽着向前半步,握住那双手背贴着输液贴的手,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硌得掌心生疼。
温热的泪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坠落,滴在交叠的手背上,与陆屹川手背的输液贴融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是啊...太久了..."话音未落,又一声呜咽从胸腔深处迸发,将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汹涌的泪潮里……
陆屹川望着哭得通红眼眶的江逸尘,干枯的手指轻轻覆上那只颤抖的手背。
指腹着熟悉的温度,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
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咳嗽,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好啦好啦,逸尘,你都多大了还哭?"
他声音沙哑,带着气音的调侃裹着温柔,"难不成还当自己是初中偷藏漫画书的小毛头?"
窗外的风呜咽着掠过玻璃。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里,陆屹川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输液贴泛着冷光。
他顿了顿,忽然收紧指尖。掌心传来的力道虚弱却坚定。
"再说我这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片枯叶,却让江逸尘哭得更凶了。
江逸尘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陆屹川手背上,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委屈都化作雨落下。
他颤抖着死死攥住那只手,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声音哽咽得支离破碎:"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生命是最珍贵的啊!"
他忽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蓄满血丝,像只受伤的困兽,"还记得初中运动会吗?广播里一遍遍喊着'比赛第二,安全第一',现在换成你的命,怎么就不放在心上?"
喉间涌上的酸涩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却仍固执地嘶吼:"早期检查能救命的!刚确诊的时候你但凡上心一点...现在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滚烫的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几乎要顺着床边滑下去,"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活着更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