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李阳三人终于走出了那片令人压抑的山林,踏上了通往临江县的官道。甫一踏入县境,眼前的景象便让李阳微微一愣。
官道平整宽阔,车辙印清晰却不见深坑泥泞,显然是经常维护。路旁田亩阡陌纵横,秧苗青翠,长势喜人,不见丝毫荒芜。远远望去,临江县城墙高耸,城门口人流如织,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隐约传来,一派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安平郊外的阴冷,而是市井特有的烟火气。
“嘶…这…还真是‘清明’得很啊?”陈虎咂咂嘴,低声嘟囔,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他想象中的“穷山恶水刁民多”完全不见踪影,反而比安平县更显几分繁华。
赵铁鹰眉头紧锁,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他看得更深:行人脸上并无太多菜色,衣着虽非华丽却也齐整;城门口盘查的差役精神,动作规范,没有常见的勒索刁难;甚至路边小摊贩之间,也少见争执,秩序井然得……有些过分了。
“表象而己。”赵铁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老捕头特有的警惕,“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暗流可能越急。都打起精神,莫要被这‘太平’晃花了眼。记住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李阳默默点头。他收敛心神,佛念在体内缓缓流转,并未感知到明显的阴邪之气,反而有一种……奇特的、过于“稳固”的气息笼罩着这片区域,与他在安平县衙感知到的护城法阵类似,却似乎更加严密,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显然临江县的大阵要比安平县的更凝实。
三人随着人流走向城门。李阳尽量低着头,想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然而事与愿违。
刚走到城门口附近,一个挑着新鲜菜蔬、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汉,一眼瞥见李阳,脸上瞬间堆起惊喜的笑容,放下担子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不是李家大郎嘛!李秀才!您可算回来啦!”
老汉嗓门洪亮,引得周围几道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他根本不认识这人!脸上只能挤出几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含糊地应道:“啊…是…是我。老丈好,老丈好。”
老汉似乎没察觉李阳的异样,依旧热情洋溢:“哎呀,真是您!您这去靖川府赶考,去了个把月吧,可把大伙儿惦记坏了!您爹娘在天有灵,看到您如今出息了,不定多高兴呢!”
“我原主的爹妈原来真死了?那就好!啊,不是,那太遗憾了。”
李阳驱除脑海里的杂念,硬着头皮继续应付:“是…是…托大家的福。老丈您这是…进城卖菜?”
“对对对!”老汉笑呵呵地指着自己的菜担,“托张县令的福,这两年日子好过多了,交完了税赋,自家园子里还能有些盈余。这不,挑点新鲜的进城换几个零钱。”他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感激,“说起来,还得谢过您家当年的恩情呢!要不是您家……还有后来周老爷他们的善心,我家那小子哪能进县学旁听几个字啊!”
“周老爷?善心?” 李阳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立刻顺着话头,装作不经意地试探:“哦?周老爷?您说的是……?”
“还能有谁?周记绸缎庄的周大善人啊!”老汉一脸理所当然,“不光是他,还有王记粮行的王老爷、李记当铺的李东家……咱们县里原先那些大户,这两年可真是转了性了!又是减租免息,又是开粥棚、修学堂、铺桥补路!特别是对咱们这些穷苦人家,还有像您这样有出息的读书种子,那资助起来可真是毫不吝啬!听说您当年进学的束脩,周老爷还帮衬了不少呢!”
老汉的话如同惊雷在李阳耳边炸响!
散尽家财?补贴民众?资助读书人?这和他从吴德仁那里听来的“张扒皮”、“手黑得很”的形象简首天差地别!纵然有可能是吴德仁嫉贤妒能,但地方豪强这种做派也太诡异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阳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感慨:“原来如此…这两年变化真是大啊。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了,真好。那张县令……可真是位能吏?”
“那是!”老汉竖起大拇指,“张县令就是咱们临江县的青天!铁面无私,又一心为民!那些为非作歹、欺压乡里的,甭管是地痞还是……咳,”
他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了些,“……还是以前那些仗着有钱有势就胡来的老爷们,这两年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该罚的罚,该关的关!现在啊,路不拾遗不敢说,但宵小之徒是绝迹了!咱们小老百姓,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
赵铁鹰面色凝重,显然老汉的话非但没能让他放松,反而让他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陈虎则是一脸懵,看看繁华的街景,又看看一脸真诚的老汉,完全搞不清状况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热情的老乡,三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安顿下来。
关上房门,赵铁鹰立刻沉声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豪强散财,匪患绝迹,吏治清明……这绝非一个县令在短短两年内,尤其是一个此前‘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县令能做到的!背后必有古怪!刘师爷和咱们派来的人失踪,绝非偶然!”
李阳点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豪强突然行善,要么是被迫,要么是利益交换,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而能让这些人如此‘心甘情愿’的,恐怕只有那位张县令了。他才是这一切‘太平’的核心。”他顿了顿,看向赵铁鹰,“赵捕头,我想去城隍庙看看。”
“城隍庙?”赵铁鹰眉头紧锁,“你想通过城隍了解情况?”
“是。”李阳道,“城隍主管一地阴司,监察生魂死魄,记录功过。此地若真有蹊跷,无论是妖邪作祟,还是大规模的生魂异常,城隍那里或许会有线索。而且,他是本地神祇,信息应该更首接。”
赵铁鹰却断然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为何?”李阳不解。
“城隍是鬼修!”赵铁鹰语气凝重,“他们本质上是强大的阴魂,依靠香火愿力和王朝敕封维持神位,庇护一方。你身具佛门念力,金光内蕴,性质至刚至阳,对阴魂鬼物有着天然的克制和吸引。你去城隍庙,就如同黑夜里的火把!寻常小鬼或许畏惧不敢近身,但面对一位受敕封的城隍老爷,你这身佛念,在他眼中可能如同挑衅,极易引起误会,甚至被视为威胁!万一言语不和,起了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我去!我身负朝廷官职,有官气护体,又是武夫气血阳刚,沟通起来更为稳妥。城隍司职守护一方秩序,与官府本就有协作之责。我以安平县捕头身份,借‘协查邻县妖异’或‘寻访同僚下落’为由拜会,名正言顺,更容易获得信任和线索。你和陈虎留在客栈,莫要轻易外出,尤其不要去城隍庙附近!”
李阳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赵铁鹰分析得有理。自己这身佛念,在主世界对付鬼物是利器,但在一位正牌城隍面前,确实可能成为麻烦的根源。
“好,赵捕头务必小心。”李阳郑重道,“我和陈虎会在此等候消息,顺便在附近转转,看能否打听到些别的。”
赵铁鹰点点头,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皂衣,将代表身份的腰牌挂在显眼处,大步流星地出门,径首朝着临江县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李阳站在窗边,看着赵铁鹰的身影消失在繁华却透着诡异的街巷中,临江县的“太平”画卷在他眼前展开,却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平静的表面下,是深不见底的谜团。张县令的“雷霆手段”,豪强们的“倾家行善”,失踪的刘师爷和信使,还有那不知会带来什么消息的城隍……这一切,都预示着风暴的中心,就在这座看似繁荣安宁的县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