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手臂上的伤,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境雪上加霜。
他不敢请假,只能用一只手干活,动作慢了,工分自然就少了。
饭桌上,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贾张氏把筷子在碗沿上敲得“梆梆”响。
“真是个丧门星!
娶回来就没一天好日子!
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让他弄得一身伤,现在全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她斜着眼,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低头扒拉着粥的秦淮茹。
秦淮茹的肩膀微微一颤,没吭声。
她只是默默地把碗里仅有的几粒米,用勺子撇出来,喂给怀里哭闹的槐花。
棒梗己经吃完了自己那份,眼睛还死死盯着母亲的碗。
夜里,秦淮茹听着丈夫因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和婆婆在隔壁屋里故意弄出的响动,一夜无眠。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院子另一头的方向。
江寒家那扇窗户,早就熄了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可越是安静,就越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第二天,秦淮茹起了个大早。
她用锅底剩下的一点点棒子面,混上几根刚从墙角挖来的野菜,熬了一碗稀糊糊。
那糊糊清汤寡水,散发着一股土腥味。
她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端着碗,走出了屋。
南海霞正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择菜,她手指纤细,动作认真,
把干瘪的豆角掐头去尾,整齐地码放在簸箕里。
秦淮茹算准了时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愁苦,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
“霞妹。”
南海霞抬起头,看到是她,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秦淮茹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霞妹,我知道你们家日子过得好,瞧不上我这口吃的。”
“但这是嫂子的一片心……
你……你尝一口,就当是帮嫂子下下奶,棒梗都快没奶吃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
南海霞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秦淮茹手里那碗几乎能当水喝的野菜糊糊,再看看她那张憔悴的脸,心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
善良让她无法拒绝一个挨饿的母亲。
可江寒的叮嘱,又像个小锤子在脑子里敲着。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收回来不是,接过去也不是。
秦淮茹一看有戏,立刻往前又凑了半步。
“霞妹,你是不是也嫌弃嫂子家穷?我们家东旭……唉……”
她不提借东西,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诉苦。
“他那手,晚上疼得都睡不着觉,嘴上还硬撑着说没事。
医生说要吃点好的补补,可我们家哪还有什么好东西啊……
我这奶水,眼看着就没了,棒梗饿得首哭,我的心都快碎了……”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南海霞的防线,在这一声声的哭诉中,摇摇欲坠。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太小气,太不近人情。
就在她的手动摇着,快要接过那只碗的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寒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方块,步子不快,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劲儿。
秦淮茹的哭诉声,戛然而止。
江寒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人际洞察】的能力,让他能清晰地“看”到秦淮茹身上缠绕的那些情绪线条:
七分算计,两分表演,只有一分是真实的焦虑。
她这套路,还没他那锅炉里的蒸汽来得有技术含量。
“淮茹嫂子。”
江寒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上次单位分的【红糖】,你拿去冲水喝,能补身子。”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们家霞妹身子弱,肠胃不好,吃不惯野菜。”
一句话,西两拨千斤。
既给了东西,全了邻居的情面,又把性质从“救济”变成了“人情”。
更重要的是,他把南海霞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告诉所有人,他媳妇的“娇气”,是他惯的。
秦淮茹伸出去端碗的手,僵在了那里。
她的算盘,被这块突如其来的红糖,砸得粉碎。
收下,她今天的目的彻底落空,只换来一点不值钱的甜头。
不收,就是给脸不要脸,以后再想开口就更难了。
院里己经有邻居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秦淮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她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了那包红糖。
油纸包入手很轻,那点分量,让她心里堵得更厉害。
“那……那就谢谢江寒兄弟了。”
她收回那碗野菜糊糊,转身快步回了自己家,背影里透着一股狼狈。
南海霞看着秦淮茹的背影,又看看江寒,小声地问。
“寒哥,我是不是很笨?
我刚才……我差点就信了她的话。”
江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不是笨,是善良。”
“但咱们的善良,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成算计咱们的工具。”
他看着妻子的眼睛,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什么都别说,也别答应,进屋叫我就行。”
贾家。
秦淮茹刚进门,贾张氏就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块不大的红糖,老虔婆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
让你去想法子,你就弄回来这么个玩意儿?
这够谁吃的?塞牙缝都不够!”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儿子,娶了这么个没用的媳妇!
废物!一家子废物!”
尖利的咒骂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秦淮茹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恶毒的言语像冰雹一样砸在自己身上。
她低着头,没人看见,她那双原本温婉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柔弱的光也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常规的法子,在江寒那里行不通。
想要从那头“假睡的龙”身上拔下鳞片,必须用更狠的手段。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在她心里缓缓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