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小三子嘴里裹着糖果,挤出一个字。
赵有才看着,心里感叹,唉,看人家余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几个就知道吃,他又拿起一颗剥开纸,“这个好看,素素吃,”
“耿儿,你给他们一人分两个,回头让你娘收起来,不能由着他们吃完了,”
春枝下了火车,出了本溪湖火车站,神清气爽的走着,她在火车站的外面西处张望,她不知道自己看什么,赵耿不在火车站里值班,他不知道自己回家,不会来接自己的。
今天春枝回本溪湖了,她出院了。
在奉天医院里待了半个多月,每天吃药打针,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几天治疗下来,她明显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好了。嗓子也不痒了,咳嗽也慢慢的没了,嗓子里的痰也没那么堵了,晚上能睡一夜了。
最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大树竟然带着他的老师来医院看她,不知她是激动还是伤感,她这姑姑,几个孩子的娘,忍不住眼泪水,就当着老师的面抱着侄子哭了起来。
让她兴奋不己的是,老师跟她说大树在学校里表现很好,学习也是全年级第一名,得了学校的奖学金。他们学校是一个学技术的学校,大树现在选学的是学开火车的,还学修火车,学下去以后还能设计火车呢!听得春枝热血沸腾的。
当她听老师说下学期学校减免了大树的学费,春枝兴奋的再次哭起来,要不是在医院里她都想大声喊,她是高兴啊!爹娘的指望,哥嫂的希望,他们老余家的盼望。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护士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哭到什么时候。她就知道她们老余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
春枝从火车站出来,坐了马车回到城里,下了马车走在本溪湖的街上,不知不觉间己经到了回家的路上了。
春枝穿着的棉衣外面还罩着一件呢大衣,脖子上系着厚厚的毛围巾,这件大衣和围巾是赵耿大姑家的表姐到医院里来看她送给她的。虽然都是是旧的,但是七八成新,春枝很高兴,就算是旧的她也舍不得买。
她羡慕那些到洋行来的女人们,穿着漂亮的貂皮大衣很洋气。可她不敢想自己能拥有一件呢大衣的。
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三个儿子还没长大,还有素素,她得顶着来自公婆的压力,哪敢提给自己买大衣啊!指望赵耿,他没那心思,有心思他也不敢。
幸亏大树懂事,这一年年的把自己管着了,不让自己操心,他果真不让自己操心,不然……
春枝走在石板路上,被雪埋严实的青石板最先传递出了某种不安的震颤——不是来自身边一闪而过木轮马车的颠簸,而是太子河对岸煤铁公司巨型锅炉永不停歇的轰鸣,春枝的心也跟着颤动颠簸了几下。
春枝在广生堂药铺前驻足,药堂里一定很暖和,窗户上竟没有窗花。围巾围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她看见伙计用黄铜秤称量晒干的桔梗,药香从门缝里挤出来,有一种甘甜的味道进了春枝的鼻尖。
她狠狠吸了下鼻子,想把那味道吸进自己的胃里,却突然闻到了混入刺鼻的焦油味来。她回头看去,一队满洲国警备队的卡车正碾过街道,车斗里戴防毒面具的日本兵像沉默的钢铁甲虫,钢铁甲虫是她听大树说的,春芝觉得就是像甲虫,太丑了。
她不敢逗留,赶紧往前走。
转角遇见一个人力车夫掀起遮耳棉帽,露出被煤灰染黑的耳廓:“太太,您坐车吗?两分钱拉到火车站。”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与远处高炉喷吐的烟柱形成荒诞的垂首呼应,很滑稽。
春枝摇摇头摆摆手,心里暗笑,自己才从火车站回来的。
挎着包裹的素素继续沿着只有在夏季里才会有的染坊晾晒的蓝布阵,在夏天里她从这里经过,那粗麻织物掠过脸颊的瞬间,都会让她驻足瞟那么几眼,心里思称哪块布料可以给孩子们做衣服。
她瞥见巷尾那家朝鲜人开的打糕店门口,穿白衫的老板娘正用木槌捶打年糕,冷冷的天气,热气腾腾的年糕,每一声闷响都淹没在隔壁铁匠铺锻打钢钎的叮当中。
这里只要有手艺,就可以在这里活下去。
春枝一想到大树正在学开火车,还学修火车,以后还能发明火车,她心里就莫名的高兴,围巾下的嘴咧开了,眼角露出了笑容。
春枝加快了脚步,家还有一段距离,她舍不得坐车,马车进了城她就下了车。
忽然,一阵子激烈的咳嗽声拦住了春枝的脚步,她抬脸看去,是当铺台阶上晒太阳的老乞丐突然剧烈咳嗽。
听到这费力的咳嗽声,春枝心里紧张了下,她担心的望去,那乞丐却随口吐了一口,那口浓痰就落在春枝身边的不远处。春枝似乎看见痰里带着煤粉的斑点,这让她想起矿井口那些佝偻着进出的黑影,她胸口一堵,赶紧扭脸,快步走过。
长长的街道,还是有些生气,茶馆门帘掀动时漏出说书人沙哑的尾音:“……白虎星君转世,也敌不过东洋人的铁炮,”三弦琴的余韵被巡逻队皮靴踏碎在石板缝里。
穿阴丹士林棉布旗袍的女学生抱紧书本与春枝擦肩,她发梢的桂花油香气短暂抵抗了空气里漂浮的硫磺颗粒。春枝看着她急急匆匆走向远方的背影,她想有一天她的素素也能这样抱着书本去学堂,漂亮的脸蛋上一定是开心的没有愁绪的笑容,想到素素,春枝脸上也笑了,侄女像姑,她俩真的很像啊!
“春枝呀,妈呀!你可回来了,身体好了吧?不咳了吧?把娘急的,你看看,你看看,娘什么用都没有,出个门没人领这都能被人卖了,唉,娘也不能去照顾你,”
春枝不知道婆婆是否说的是真心话,她笑着看了一圈,一堆的孩子,就家里这一摊子,还真离不了婆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