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才吃力地费着劲,他好像要脱了力一般,眼角落下一行浑浊的泪水,赵耿娘吓坏了,赶紧放下他的手给他抹去泪水。
赵有才任老婆给他抹去眼泪,
等老婆收拾完又握上他的手,他才又说道:“家里,还有点子积蓄,都在你那,那钱给庆儿付下期的学费,你,你就不管他了,剩下的留给咱孙子付学费,其他的不管了,谁都别给,别管啊,”
赵耿娘眼泪叭嚓的看着老头子,听着他的安排,她知道其他的别管是不管谁,她一首都知道老头子,他就是要脸面。
赵有才低声絮叨,“那些钱,你养老,防着老,藏好了,听我的,谁都不能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赵耿娘趴在他嘴边也听不清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动,却没了声音。
“当家的,当家的,当家的,”
赵耿娘喊着,她很害怕,她脑袋贴着赵有才的胸脯,她觉得老头子还有心跳。
自此后,赵耿他爹,赵有才再也没有睁眼,也再也没跟谁说一句话,过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七这一天,一九三八年正月十七这一天半夜,赵有才走了,毫无声息的走了,完成了他来到这个世上的责任。
再多的牵挂也了无牵挂了。
开春了,素素没能再去上学了,她不敢闹着姑姑要去学堂,就连二栓也不敢闹了。
赵耿娘说了她今后只管自己的孙子,老头留话了,春枝也没再提,不过她明确并且坚定地跟赵耿和婆婆说,素素可以不上学,但是她不能去捡煤渣,不能去外面干活。她承受不起自己侄女那么小的年龄被人欺负、被人糟蹋,然后再送了命。
赵耿当然没意见,赵耿娘心里想只要素素不上学,其他都好,他们家也没到非得捡煤渣的地步。
镇子上的老屋卖了,卖给了赵耿的舅舅,他舅舅成了镇子上的粮商。赵耿搞不清他舅舅怎么就有了能耐,还能跟日本人搞上关系。
他不想听舅舅吹嘘,只要舅舅不来麻烦他娘就行。
现在他爹走了,姑家那些有能耐的表哥们哪还能看得上自己老娘?赵耿也知道自己家里,就赵庆还能跟表哥们连上,自己没本事,就在火车站踏踏实实的做好他的巡路工。
他们家的老屋本就是一栋好房子,青砖房,在他们镇子上算是有气派的房子。舅舅也没坑他们,赵耿和弟弟一起去了镇子上,收了房钱。
他们家就算是彻底在那个镇子——南甸子镇再没了家了。
赵耿的铺子也还是租给了舅舅,以后收租金就是赵耿了,这是他最高兴的事,过去都是爹娘管着,他连钱的味道都没闻过。
赵耿娘不放心小儿子赵庆手里攥着那么多的钱,担心他把钱遭尽了,于是让赵耿请假跟着一起去了奉天。在大姑三姑的监督下,给小儿子在奉天置了一套小房子,三间套屋,位置不算偏。
房子买成,赵耿娘也去看了,三间屋子的小院子,院子很小。这是过去朝里有地位的人家佣人们住的房子,战乱时局不稳,那些人那么大的宅子可不好卖。于是他们就把佣人们居住的房子隔开了,留一条路,就成了一条街一条巷子,大宅子被分开了卖房子。
这也算是赵庆有福气,有个表侄子还有些能耐,让他捡了个漏。
赵耿娘心里很满意,虽然她家镇子上那么大的院子就换了三间屋的小院子,可这里是奉天啊!再说房子卖给了自己的弟弟,也算她为自己娘家干了一件事。
从此往后,他的儿子也在奉天住了根,她哪能不高兴?高兴之余,很感激她的姑姐们,她们都还认他们赵家呢!
春枝到了春天,果真也不怎么咳了,心口的气息也通顺了。
婆婆跟她提了以后不管素素上学的事,春枝没再纠结了,都是命,素素也得认命。她给素素说了家里顾不上她了,告诉素素的时候,春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揪着。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哥嫂。
自从草草葬了爹娘之后,这几年她都没再回过肖家屯,她不敢去看自己的爹娘,她也无能为力重新安葬他们,这些念头,她只能想着等大树有本事了去做。
她的眼角潮湿了,鼻头酸酸的。
素素没吱声,低着头,她很想去念书,像二栓和大栓哥他们那样背着书包去学校里念书。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没有爷奶疼着,没有爹娘护着,就是哥哥大树都走了,说好回来看她的,可是哥哥食言了,快一年了,哥哥没回来过一次。
素素抬起头看着姑姑,大眼睛,溜圆的大眼睛闪着泪光,她不想落泪,哥说了不能哭,哭没用。于是,她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嘴角扬起来,露出淡淡的笑意。小姑娘很沉静的看着姑姑,她懂,姑姑也为难,赵爷死了,赵奶就能毫无顾忌了。
“姑,我懂,没事,我在家里带弟弟,照顾奶,我大了,可以帮你了。”
素素的话让春枝破了防,她泪如雨下,她猛地把素素揽进怀里,她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落泪。
公爹说了家里的钱只管自己小叔子一学期学费,以后也不管他了。钱在婆婆那,能还剩一点就给自己孙子上学用,能这样就不错了。
她不知道婆婆手里有多少钱。
以后这个家要赵耿来当,可是赵耿手里没钱,他们就那么点来本溪湖之后才存的钱,就这还是她怂恿着赵耿存下的,她可三个儿子要养啊!
公爹也算是不偏不倚,说起来算是偏着他们了,虽然婆婆跟着他们,可家里的铺子也给他们了,分家了,春枝没意见。
万家的万林小两口子带着他们的儿子搬走了,赵耿没想让他们搬家,可万林有一天气哼哼地说住在这里会忍不住去杀人。
他妹妹毁了,他爹来信说妹妹回去也不见好,大连遍地都是日本人,乡下也不安全,让他们别回去,可是不回去他们又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