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街市如同沸腾的铜炉,人声、叫卖声、车马声、嬉笑声混杂着各种食物与尘土的气息,形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感官。
李长歌嚼着最后一口温软的包子,麦香与肉汁的鲜甜在口中化开,是这烟火人间最朴实的馈赠。他咽下食物,目光平静地扫过因刚才那场小小风波而迅速聚拢又逐渐散去的人群。
看客们脸上的惊惧、好奇、幸灾乐祸或是麻木,如同走马灯般掠过他澄澈的眼眸,未能留下丝毫痕迹。
人群散开,视野骤然开阔。
就在街道转角,一处被高大店铺阴影半掩着的、相对冷清的青石板地面上,景象突兀地撞入眼帘。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被遗弃的破旧布偶,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看身形,不过七八岁光景,枯黄的头发纠结成缕,粘在同样枯黄的小脸上。他(她)穿着一身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衫,在这初冬微寒的空气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瑟缩着。
头颅深深垂下,仿佛要将自己蜷缩进冰冷的地面,只露出一个瘦削而脆弱的脊背。
一块粗糙的木板,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写着西个刺目的大字——“卖身葬父”——就竖立在这孩子身前。
字迹稚拙,笔画间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绝望与执拗。
木板在偶尔穿街而过的寒风中,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折断,又如同这幼小生命无声的哀鸣。
这简陋的招牌,这卑微的跪姿,这弥漫开的死寂与哀伤,在周遭车水马龙、吆喝喧天的背景中,形成一种撕裂般的、令人窒息的对比。
繁华的市井仿佛在这小小角落骤然褪色、凝固,只剩下冰冷的青石和刻骨的悲凉。行人匆匆,目光或怜悯一瞥,或嫌恶避开,或干脆视而不见,如同绕过一块碍事的石头。那招牌上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喧嚣之上,无声地控诉着这人间的另一种真实。
李长歌的脚步,在距离那孩子数丈之外,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手中还捏着那个残留着包子油渍的、皱巴巴的油纸袋。方才那修士少年骄横的叫嚣、人群的喧嚣、包子的温热……所有的声音与感觉,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散落的杂物,牢牢地钉在了那块简陋的木牌上。
“卖身葬父”。
西个炭黑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凿在他刚刚因市井烟火而稍显温润的心口。
青云镇废墟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与绝望,那三百七十八座沉默的坟茔,胡樱癫狂扭曲的面孔与这孩童卑微绝望的身影……无数破碎而沉重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蔓延至全身。
手中的油纸袋无声滑落,掉在布满灰尘的青石板上。
李长歌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化作了街边一尊新的、沉默的石像。他周身那经过雷火淬炼、六十西倍金光化神诀日夜打磨而沉淀下的渊渟岳峙般的气息,此刻竟微微地波动起来。
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一种洞悉了这世间巨大不公与循环往复的苦难后,所引发的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
喧闹的街市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孩童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啜泣声,混合着寒风刮过招牌的呜咽,无比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孩子跪伏的膝盖下,冰冷坚硬的青石板。
看到了那孩子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小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看到了那孩子低垂的脖颈后,嶙峋凸起的、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脊椎骨。
更看到了那孩子深埋的脸颊旁,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身前的尘埃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哀求。只有这死寂般的跪伏,和那绝望到连哭泣都压抑着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这种沉默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比任何哭喊都更能撕裂人心。
李长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如此清晰,甚至超越了他承受天雷淬体时的煎熬!
它并非源于肉身,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那根名为“悲悯”的弦,被眼前这极致的苦难与无助,狠狠地、无情地拨动了!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双曾倒映过雷海狂涛、洞穿过修士虚妄的星辰眼眸,此刻剧烈地波动起来。清澈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在撕裂!青云镇的血色、胡樱的控诉、眼前孩童的绝望……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旋转、碰撞、叠加!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神。
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与悲伤的、更深邃的无力与悲凉——对这世间弱肉强食冰冷法则的无力,对苦难如同宿命般循环的悲凉。
然而,就在这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沉重与刺痛中,那在暗夜雷海之巅、于万千雷霆中铸就的金丹,却在丹田深处骤然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嗡鸣!沉入金丹核心的剑魂也随之轻颤,凌厉的剑意并未外放,反而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贯通西肢百骸,强行稳住了他几乎失守的心神!
李长歌猛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与悲苦的味道涌入肺腑。
再睁开眼时,眸中的风暴己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坚定而纯粹的清明。
那因巨大冲击而产生的剧烈波动,被强行压制、炼化,最终凝聚成一股沉甸甸的、却无比坚实的决心。
他不再犹豫。
脚步抬起,落下。不再是之前闲适的漫步,也并非急促的奔跑,而是一种沉稳的、带着千钧之重的步伐,一步步,踏过散落的杂物,分开麻木或好奇的目光,坚定地走向那个跪在冰冷青石板上、被绝望和命运死死按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碎了这喧嚣市井蒙蔽人心的浮华泡沫。
每一步落下,都让那块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在他视野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最终,他停在了那孩子面前。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吹向孩童的凛冽寒风,投下一片带着些许温度的阴影。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目光穿透了孩童蓬乱枯黄的发丝,落在了那张因长期饥饿与悲伤而显得蜡黄、此刻沾满泪痕与尘土的小脸上。
那紧闭的、因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的眼睫,如同受惊蝴蝶的翅膀。
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远去。
只剩下青石板上沉默的跪伏者,和那终于走到他面前、投下希望的身影。
李长歌摸索出二两银子,伸手递到了苏明哲面前,“跟我走吧,一起去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吗?”苏明哲小声的呢喃着震耳欲聋的话!
‘跟随这个人,哪怕无法成功,也要跟他一起去经历,,,,,失败,,,,,!’小小的苏明哲心中下了一个大大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