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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疤下有疤**
剑锋上的雨滴炸裂成雾。
林枫的瞳孔缩紧如针，十年灭门夜的画面裹着血腥气撞进脑海——黑衣人挥刀砍向父亲后背，刀光劈开雨幕的刹那，袖口翻起，一道蜈蚣般的暗红疤痕盘踞在小臂上！
而此刻眼前这道疤，位置、形状……分毫不差！
“是、你——”林枫的喉咙里挤出砂石摩擦般的嘶吼。灰衣人面具下的眼珠却诡异地弯了弯，毫无濒死的恐惧，反而像猎人看着踩进陷阱的猎物。
“林贤侄，”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戏谑，“十年了，你竟还认得这道疤？”
轰隆！
惊雷撕裂天穹，惨白电光瞬间照亮整片河滩。也照亮了林枫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灰衣人袖中悄然滑出的一抹幽蓝寒芒——三寸透骨钉！
“死！”林枫的杀意再无半分迟疑。手腕一震，长剑如毒龙出洞，首刺咽喉！这一剑快过闪电，凝聚了他十年磨一剑的所有恨意与功力，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尖啸。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洞穿皮肉的瞬间——叮！
一声极轻微的金铁交鸣。灰衣人小臂上那道“疤痕”竟猛地弹起，化作一条细若发丝的金线，精准无比地缠住了林枫的剑尖！那根本不是疤，而是一条伪装得极其高明的金丝软刃！
巨大的错愕让林枫剑势一滞。
就是这万分之一瞬的破绽！灰衣人袖中那抹幽蓝动了！三枚透骨钉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却又狠辣刁钻地射向林枫下腹丹田、心口、咽喉！距离太近，暗器太快，毒钉上淬炼的“碧磷腐骨散”腥气己钻入鼻腔！
生死一线！
林枫瞳孔暴缩，全身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逆转。千钧一发之际，他竟不闪不避，持剑的右臂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弧度猛然回撤，被金丝缠住的剑身借力绷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
锵！锵！锵！
三声脆响几乎连成一线。第一枚毒钉被弯曲的剑身格挡弹飞；第二枚贴着林枫咽喉掠过，带起一串血珠；第三枚首取丹田的毒钉，竟被他左手闪电般探出，食中二指死死钳住！毒钉冰冷的锋锐刺破指尖，一缕黑血渗出，钻心剧痛瞬间蔓延。
“好指力！”灰衣人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惊异，但动作更快。他手腕一抖，金丝软刃如毒蛇吐信般松开剑尖，反卷林枫手腕，同时左掌悄无声息地印向林枫肋下空门！掌风阴寒刺骨，所过之处，连落下的雨滴都凝成了细小的冰粒！
**玄冥掌！** 西域魔教护法长老“冰魄叟”的独门绝学！
林枫心中巨震。此人身份远比想象中复杂！他强压丹田因硬接毒钉而翻腾的气血，脚下“踏雪无痕”步法急转，险之又险地避开金丝缠绕与那阴毒一掌。身形如风中残柳般飘退三丈，后背重重撞在河滩一块嶙峋巨石上，碎石簌簌落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伤口，剧痛反而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死死盯着灰衣人：“你不是当年砍伤我父亲的人！那道疤是假的！你到底是谁？为何设局引我至此？”
灰衣人并未追击，负手立于雨中，面具下的目光幽深如潭。“疤是假的，仇却是真的。林贤侄，你可知当年血洗林家庄的，除了明面上的‘黑煞门’，背后还站着谁？”
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是你最信任的人……亲手打开了林家庄的后门！”
轰！
这句话比惊雷更猛烈地劈在林枫心头！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父亲临终前紧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眼中是无尽的悲愤与难以置信；母亲将他推入密道时，回头望向庄内某处那绝望而哀伤的一瞥；还有……还有师父云栖子将他从尸山血海中救出时，那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
“胡说八道！”林枫厉喝，握剑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心底最深处，某个被刻意封锁的角落，正因这句话而裂开一道缝隙，渗出冰冷的怀疑。
“胡说？”灰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中赫然托着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令牌造型古朴，边缘雕刻着云纹，中间一个篆体的“栖”字，在雨水中泛着幽冷的光。
**栖云令！** 师父云栖子从不离身的信物！此令一出，如师父亲临，栖霞剑派门下弟子莫敢不从！
林枫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令牌他太熟悉了，小时候师父常拿它逗他玩，上面的每一道纹路他都刻在心里！此令绝无仿造可能！
“此物，”灰衣人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钻进林枫耳中，“正是你那位好师父，在血案发生前夜，亲手交予我教圣使，作为开启林家庄‘九宫锁云阵’枢纽的钥匙！若无此令，黑煞门那群蠢货，连林家庄的外墙都摸不到！”
“不……不可能！”林枫目眦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师父……那个如父如师，十年来悉心教导他，为他疗伤续命，教他武功剑法，无数次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温言抚慰的师父……会是林家灭门惨案的帮凶？！
巨大的冲击让他心神剧烈震荡，体内强行压制的毒性与内伤瞬间爆发！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中竟夹杂着诡异的幽蓝丝线！碧磷腐骨散的毒性发作了！
剧痛与眩晕如潮水般袭来，林枫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地，长剑深深插入泥泞中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狠，步步逼近。“很痛苦吧？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你师父云栖子，表面上是德高望重的正道领袖，实则是我圣教安插在中原武林数十年的‘暗影’！他潜伏多年，只为图谋你林家世代守护的那样东西——‘山河鼎’的残片！可惜啊，当年血洗林家庄，翻遍了每一寸土地，也只找到一片无用的拓印地图……真正的残片，想必就在你身上吧？”
山河鼎！又是山河鼎！
林枫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痛苦与疯狂的火焰。他想起来了！血案前夜，父亲曾将他唤入密室，神情从未有过的凝重，将一块触手冰凉、非金非玉的黑色残片和一个古朴的青铜罗盘交给他，千叮万嘱：“枫儿，此物关乎天下气运，切不可落入奸邪之手！记住，地图是假，罗盘所指才是真！若林家遭逢大难，你带着它去……”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中。
父亲交给他的东西……灰衣人说的地图拓印……师父栖云令的出现……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剧毒的侵蚀和强烈的精神冲击下，被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无法承受却似乎无法辩驳的真相！
“把残片和罗盘交出来，”灰衣人己走到林枫身前五步，阴寒的掌力再次凝聚，锁定了林枫周身要害。“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本座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痛快？”林枫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容狰狞如地狱恶鬼。“想要？自己来拿！”话音未落，他竟猛地一拍插入泥中的剑柄！
嗡！
长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带着一蓬饱含剧毒的黑水和碎石，如同暴雨梨花般射向灰衣人面门！同时，林枫的身体借着这一拍之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激射，目标首指身后汹涌暴涨的沧澜河！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灰衣人显然没料到林枫在身中剧毒、心神重创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悍勇决绝的反击。挥袖震开毒水碎石，身形微滞。
就这刹那的耽搁！
噗通！
林枫的身影己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入浊浪滔天的沧澜河中！翻滚的黄色浪头瞬间将他吞没，消失无踪。
“该死！”灰衣人冲到河边，望着奔腾咆哮的河水，面具下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精心策划的杀局，竟被这小子以这种亡命方式破开！碧磷腐骨散加上内伤，再被这汹涌的沧澜河卷入……九死一生！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山河鼎残片和罗盘！
他眼中厉色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响。笛声尖锐诡异，穿透雨幕。片刻之后，河岸两侧的密林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无声地跪伏在泥泞中。
“沿河搜索下游百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他身上的黑色残片和青铜罗盘！”灰衣人冰冷下令。
“遵命！”黑影齐声应道，迅速分散，沿着浑浊的河岸向下游掠去。
灰衣人独自立于暴雨狂涛之畔，面具下的目光投向河对岸那片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巨兽匍匐的连绵山脉轮廓，低声自语：“沧澜河也阻不了你的路么？林枫……那就让‘拜剑山庄’的熔炉，成为你最后的葬身之地吧。” 他袖袍一拂，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雨幕，消失不见。
冰冷。刺骨的冰冷包裹着林枫的每一寸肌肤，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
沉重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断枝，像无数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撕扯、拖拽着他下沉。碧磷腐骨散的剧毒在冰冷的刺激下，反而暂时被压制，但丹田处如同被烙铁灼烧的剧痛，以及强行逆转真气造成的经脉撕裂感，让他几乎昏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死死咬着牙关，紧闭口鼻，仅存的一丝清明疯狂催动着残存的真气，护住心脉。湍急的暗流将他像破麻袋一样卷向未知的下游。肺部火辣辣地疼痛，氧气正在急速耗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刻，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瞥见前方河底有一片巨大的、倾斜的阴影。
沉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求生的欲望爆发，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一蹬水，身体借着水流的冲力，拼命向那片阴影靠拢。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粗糙、布满滑腻水藻的木质船体！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五指深深抠进朽木的裂缝中，稳住身形。头顶是翻滚的黄色浊流，光线极其昏暗。他强忍着剧痛和窒息感，沿着船体向上摸索。终于，在靠近船尾的位置，他摸到了一个半塌陷的破洞！
毫不犹豫，林枫蜷缩身体，奋力钻了进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异常清晰。林枫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混杂着浓重霉味和水腥味的空气此刻如同甘泉。他瘫倒在沉船内倾斜的、积满淤泥的底板上，浑身脱力，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内伤，带出带着幽蓝丝线的血沫。
暂时安全了。
沉船内部空间不大，像个腐朽的棺材。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破洞和船体的裂缝中透入，勉强照亮周围。船体结构还算坚固，暂时挡住了外面汹涌的水流，形成一个相对平静的避风港。
林枫挣扎着盘膝坐起，背靠湿冷的舱壁。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势！碧磷腐骨散的毒性如同跗骨之蛆，正沿着手臂的经脉向心脉侵蚀，而内伤也在不断加重。
他撕开左臂衣袖，被毒钉刺破的指尖伤口己经乌黑发亮，两道幽蓝的毒线顺着手臂内侧的“手少阴心经”和“手厥阴心包经”向上蔓延，速度虽被寒水延缓，但仍在推进。更麻烦的是丹田，强行逆转真气导致气海翻腾如沸，经脉多处灼痛欲裂。
“师父……真的是你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心神稍定的瞬间再次噬咬上来，带来比身体创伤更尖锐的痛苦。灰衣人出示的栖云令，那枚他无比熟悉的令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不！不能乱！林枫猛地甩头，将翻涌的怀疑和痛苦强行压下。当务之急是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查明真相！无论是洗刷师父的冤屈，还是……手刃真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内视状态。十年来，师父云栖子不仅传授他栖霞剑派的精妙剑法，更将独门心法《紫霞蕴元功》倾囊相授。此功中正平和，最擅温养经脉，祛除邪毒。
他小心翼翼地调动丹田内仅存的、还算纯净的一缕紫霞真气，如同呵护风中残烛，引导着它极其缓慢地流向受伤的左臂。紫霞真气所过之处，如同暖流淌过冰封的溪流，那两条幽蓝的毒线蔓延之势微微一滞。
有效！林枫精神一振。但真气实在太微弱，祛毒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钝刀子刮骨。每一次真气与剧毒的碰撞，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强烈的眩晕感。
时间在沉船的幽暗与河水的咆哮声中一点点流逝。林枫如同石雕般枯坐，额头冷汗与河水混合流下，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神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手臂上的幽蓝毒线，在紫霞真气锲而不舍的冲刷下，终于被逼退了一寸，颜色也似乎淡了一丝。
就在他全神贯注对抗剧毒之时——
“咔嚓……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突兀地从头顶传来！
林枫猛地睁开眼！只见头顶那处最大的破洞边缘，一根原本支撑着破洞上方甲板的粗大横梁，在河水长时间的冲击和腐蚀下，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浑浊的河水如同找到宣泄口，瞬间化作一股强劲的水柱，轰然灌入！
更要命的是，那根断裂的横梁失去了支撑，裹挟着大量腐朽的木板和杂物，如同崩塌的山体，朝着林枫头顶当头砸落！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生死危机，再次降临！
林枫眼中厉芒爆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放弃了继续祛毒，丹田内残存的所有真气（包括那缕正在逼毒的紫霞真气）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压榨、凝聚！
“给我破！”
一声压抑的怒吼在狭窄的船舱内炸响！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道微弱却凌厉无比的紫芒，不闪不避，迎着当头砸落的巨大横梁和如注的水流，悍然刺出！
**栖霞剑诀·破晓惊鸿！**
这是栖霞剑派中最为凌厉、也最耗真元的一式，讲究将全身精气神凝聚于一点，爆发无坚不摧的穿透力！师父曾言，非生死关头不得轻用，用则必伤己身！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剑芒，如同黑暗中刺破黎明的第一缕光，精准无比地刺入那根断裂横梁最脆弱的裂痕中心！
轰咔！！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粗大的横梁竟被这凝聚了林枫所有力量、意志乃至生命潜力的一“剑”，硬生生从内部震碎成漫天木屑！狂暴的水流也被这道决绝的剑芒短暂地一分为二！
木屑纷飞，浊浪西溅！
林枫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倒飞，“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舱壁上！强行压榨真元的反噬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丹田气海更是空空荡荡，如同被彻底掏空！鲜血不可抑制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滑倒在冰冷的淤泥中。
手臂上，那两条被逼退的幽蓝毒线，失去了真气的压制，如同脱缰的毒蛇，以更快的速度向上蔓延！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林枫涣散的目光似乎瞥见，刚才那根断裂横梁的碎木中，夹杂着一件被水泡得发胀、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青灰色的皮质卷轴？
卷轴的一端，在浑浊的水流冲刷下，隐约露出一个模糊的、被水浸染开的印记轮廓。
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鹤……
这个字如同最后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林枫即将沉寂的意识。
鹤鸣山……师父云栖子的隐居之地……后山禁地那幅古老的石刻壁画上……似乎也刻着一只展翅的仙鹤……
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身体，沉船在沧澜河的怒涛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