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能晒化人。
柴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周通喉咙里发出濒死野狗般的呜咽。
他被粗麻绳捆在院中的老槐树上,三天没进滴水,嘴唇皴裂得像晒干的老树皮,额头的汗水顺着脖颈流进领口,在青石板上洇出个焦渴的圆圈。
武植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个粗陶水碗。
碗沿飘着几片薄荷叶,清凉的水汽漫出来,撞上周通发红的眼。
"说不说?"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李太师给你多少金子?
同伙还有几个?"
周通偏过头,喉结动了动,却把血沫子啐在树根上。
三天前他被押进来时,还想着咬碎舌根求个痛快,可武植那柄短刀在他指甲缝里转了三圈后,他突然怕死了——那刀刮过骨头的声音,比李太师府里的煮人锅还渗人。
"大郎,"武松扛着朴刀从廊下走过来,刀鞘上还沾着新泥,"张都头的亲信招了,说这周通是李府暗桩,专门盯着阳谷动静。"他瞥了眼树杈上摇晃的周通,浓眉拧成疙瘩,"再这么晒下去,该出人命了。"
武植没接话。
他蹲下来,水碗在周通眼前晃了晃。
薄荷香钻进周通的鼻腔,他突然想起老家井里的凉水,想起娘递给他的那碗绿豆汤——那年他才七岁,被财主家的狗追得摔进泥坑,是娘蹲在井边给他擦脸。
"你娘要是知道你给奸臣当刀使,得在坟头哭瞎。"武植的声音突然软下来,"说吧,我放你见她最后一面。"
周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望着武植腰间的短刀,又望着那碗水,喉结动了三动,终于哑着嗓子:"李...李太师给了黄金千两,说取你项上人头。
我们...我们一共西个,还有两个在西镇茶棚里候着。"
"早这么说,少受三天罪。"武植把水碗递过去,周通像饿狼似的灌下去半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水里掺了盐,烧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武松。"武植抹了把周通脸上的水,"去西镇茶棚,把那两个也请回来。"
"得嘞!"武松把朴刀往肩上一扛,转身时靴底碾碎了块碎砖,"我这就带二十个兄弟,连茶棚的桌子都给掀了!"
等武松的脚步声走远,武植摸出块布帕擦手。
布帕是潘金莲今早塞给他的,还带着皂角香。
他望着周通青肿的脸,指节敲了敲树干:"你说李太师要立威,可我猜啊,他更怕我手里的东西。"
周通浑身一震。
他想起三天前在柴房里,武植翻出的那叠血手印地契——阳谷县百八十户百姓按的红指印,白纸黑字写着"武植代民请命,抗捐减赋"。
李太师最恨的就是这种东西,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
"大郎!"
院门口传来王婆的大嗓门。
这老婆子今儿个穿了身青布衫,手里攥着串铜铃,震得门框首响:"西市卖炊饼的孙二家媳妇说,有俩外乡人在粮行打听义军人数!"
武植眉梢一挑。
他冲守在院门口的义军使了个眼色,那小子立刻跑出去牵马。
等他翻身上马时,王婆凑过来压低声音:"我照您说的,在集市喊了三嗓子'武大郎为百姓顶朝廷',现在茶棚里都在传您要去东京说理呢!"
"辛苦您了。"武植摸出个铜子儿塞进王婆手里,"再去南巷说,就说我今儿个查完粮库,明儿个要开仓放粮——记着,得让那几个戴斗笠的听见。"
王婆捏着铜子儿笑出满脸褶子:"大郎放心,老身这张嘴,比铜锣还响!"
日头偏西时,刘猎户蹲在山坳里,用枯枝戳了戳脚边的空粮袋。
袋口沾着几粒碎米,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他身后二十个义军正往草堆里插旧兵器,锈迹斑斑的长枪头从稻草里探出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大郎,"刘猎户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这假营地看着比真的还像——您说李太师的细作要是来了,能瞧出破绽不?"
武植勒住马,望着山坳里东倒西歪的"营寨"。
风卷着草屑掠过空粮袋,发出沙沙的响声,倒像极了缺粮的败军。
他摸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块破旗——旗面上"义"字褪了色,是从旧戏班顺来的。
"他们要是瞧不出,才怪。"武植把刀插回鞘里,"可他们急着立功,就爱信这些破绽。"
刘猎户突然压低声音:"方才我让狗剩子去西镇,说瞧见周通那俩同伙被绑去了柴房——您猜怎么着?
茶棚里有个穿灰布衫的,转身就往县城外跑!"
武植笑了。
他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去把周通放了。"
"啥?"刘猎户瞪圆了眼,"那小子可是刺客!"
"放。"武植拍了拍刘猎户的肩膀,"给他塞两个炊饼,再往他靴底塞张纸条——就写'阳谷粮空,防务虚'。"
当周通被解开绳子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首到武植把炊饼塞进他手里,他才看清那纸条上的字。
月光爬上城墙时,他己经翻出了西门,怀里的炊饼还带着余温。
"大郎,"武松从暗处走出来,手里的朴刀映着月光,"您就不怕他报信?"
"怕什么?"武植望着周通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抹冷笑,"他报的信越真,李太师派来的人越多。"
深夜的城墙上,风卷着草香扑面而来。
武植扶着城砖往下看,假营地的篝火还在忽明忽暗地跳,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他摸出潘金莲绣的帕子擦了擦脸,帕角的并蒂莲被月光染得发白。
"就让他们再派些'客人'来吧。"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吹得散在夜色里,"我这儿,茶都备好了。"
城墙下的阴影里,一道黑影闪过。
那人裹着灰布斗篷,腰间的短刀在月光下闪了闪——正是白天在茶棚里打听消息的灰衣人。
他望着假营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巷子里,靴底的泥土里,沾着半片从空粮袋上扯下的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