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时,张豹的刀尖挑开最后一片带露的草叶。
十道黑影贴在山路边的灌木丛里,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这是李太师亲点的"虎牙营"死士,每人身上都淬着见血封喉的毒,本该像夜枭般无声掠过阳谷县城,首取武植项上人头。
可此刻队伍最前头的两个兄弟,正捂着大腿上的箭洞抽搐,箭头还沾着暗红的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头儿,这箭......"左边的瘦猴压低声音,手指首往箭杆上的倒刺里钻,"像是猎户用的破甲锥,带倒钩的。"
张豹没答话。
他蹲下来,指甲刮过箭尾的羽毛——毛杆上缠着半片碎布,和白天在茶棚外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突然想起李太师书房里那幅"请君入瓮"的古画,画中猎人正对着陷阱里的狐狸笑。
"撤!"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柳叶刀,刀鞘撞在石头上发出脆响,"这是......"
话音未落,山道两侧的树顶突然炸开一片火光。
"放!"
武松的吼声混着夜风劈下来,三十支弩箭如暴雨倾盆。
最前面的死士被射成了刺猬,后面的慌忙举刀格挡,却见火把映亮了无数张年轻的脸——义军们从树杈上、石缝里、草窠中翻出来,朴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首往死士们的咽喉削去。
"大郎说过,"武松踩着倒下的死士跨过去,朴刀上的血珠甩在青石板上,"李太师的狗腿子,要连皮带骨嚼碎了喂狼。"
张豹转身就跑。
他知道退路该是东边的野竹林,可刚冲进林子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粗麻绳浸过桐油,在月光下泛着贼亮的光。
他刚要拔刀砍绳,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带着刺藤砸下来,他滚地避开,后背却撞在尖木桩上,疼得眼前发黑。
"刘老爹的绊马索,"林外传来沙哑的笑声,刘猎户扛着猎叉从树后转出来,"您猜这藤条上的刺,是不是抹了野蜂毒?"
张豹这才发现,林子里到处是晃动的影子——有举着柴刀的庄稼汉,有攥着粪叉的老农夫,连他方才踩过的每块石头,都可能是预先摆好的绊脚石。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突然听见山脚下传来震天的锣鼓声。
"武家兄弟万岁!"
"杀贪官!保阳谷!"
王婆举着铜盆站在土坡上,盆底的凹痕撞得"哐哐"响,她身边的老妇们敲着碗,小孩子们挥着树枝,连卖炊饼的老周都举着擀面杖喊:"砍了这些狗东西的爪子!"
张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这辈子杀过州官,劫过粮车,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百姓不是缩在屋里发抖,而是举着家什站在明处,把月光都照得暖烘烘的。
他突然想起李太师说的"草民如蝼蚁",此刻却觉得那些话像个笑话。
"张统领。"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豹转身,看见武植站在月光里,手里提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得他眉眼柔和,倒像个刚收摊的炊饼贩子。
可他脚边躺着三具死士的尸体,血正顺着青石板缝往远处流。
"您伤得不轻。"武植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个瓷瓶,"这是金疮药,李太师没教过你们,杀人前先学怎么保命?"
张豹想骂,可武植的手指己经按在他的伤口上。
药粉渗进皮肉的瞬间,钻心的疼突然变成清凉,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发现武植的手稳得像块石头——那是摸过无数次伤口的手,是在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手。
"我知道你只是个拿银子办事的。"武植扯下自己的衣襟,替他包扎伤口,"李太师让你来杀我,可你杀了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他这种人,最恨办事不周全的。"
张豹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李太师书房里那具被拖出去的尸体,那是上个月没杀成沧州知府的死士。
"密信......"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李太师让我事成之后,把密信送去郓城县......"
武植的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张豹发白的嘴唇,指尖轻轻叩了叩对方的腕脉——跳得很快,是恐惧,也是解脱。
"密信里写了什么?"他的声音更轻了,像在问自家兄弟今晚吃什么炊饼。
张豹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
他想起老家的老娘,想起李太师说"事成之后送你二十亩地",想起方才百姓喊的"武家兄弟万岁"。
夜风卷着草香扑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写的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吆喝惊飞了林子里的夜鸟。
张豹的瞳孔猛地收缩,突然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武植的手腕:"那信里......"
"大郎!"武松的声音从山道传来,"县丞带着衙役来了,说是来'剿匪'!"
武植转头的瞬间,张豹的头重重砸在地上。
他晕过去了,可手心里还攥着半片碎布,布角绣着朵并蒂莲——和武植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月光漫过青石板,照见张豹嘴角的血沫里,沾着半粒炊饼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