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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爬上半山时，武植的十万军终于在梁山脚下十里坡扎下营寨。
枣红马的前蹄在青石板上叩出闷响，武植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丛带露的野菊。
他仰头望了眼隐在雾中的梁山，山尖那抹杏黄的酒旗忽隐忽现——朱贵的酒店该到了。
"赵五。"他反手抽了抽腰间短刀，刀鞘与甲叶相碰，发出细碎的金铁声。
"末将在！"人群里挤出来个精瘦汉子，官差服早换成了靛青布衫，腰间还挂着串铜算盘，倒真像个走南闯北的货郎。
他抬手抹了把脸，原本的络腮胡被刮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巴泛着青茬。
武植指了指山坳里那片松树林："按昨日说的，装成阳谷来的药材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五腰间鼓起的布包——里面塞着半块炊饼，是临走前潘金莲特意烤的，"朱贵那厮在山下开酒店十年，见的三教九流比我吃的盐还多。
你记着，他问货船，你就说运的是野山参；他问同行，你就说伙计染了时疫留在阳谷；他要查包袱......"
"撕半块炊饼给他看。"赵五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大郎说过，朱贵当年在郓城县讨过饭，见了炊饼比见亲娘还亲。"
武植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重得赵五踉跄两步："日落前必须回来。"
"得嘞！"赵五把算盘拨得噼啪响，转身往山路走。
他的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踩过路边的野莓丛，惊起两只灰雀。
"哥哥，这赵五可靠么？"武松抱着朴刀凑过来，刀鞘上还沾着前日剿匪时的血渍，"前日他还穿着官差服追咱们，现在倒替咱们当细作......"
"他媳妇被西门庆的狗腿子踢流产。"武植弯腰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官差的腰牌早被我烧了，现在他的命，比咱们裤腰带上的刀还紧。"
山风卷着水泊的潮气扑过来，吹得"武"字旗猎猎作响。
武松望着赵五消失的山路，喉结动了动："要不我带二十个弟兄跟去？
万一朱贵下黑手......"
"黑手？"武植突然笑出声，手指戳了戳武松的胸口，"你当梁山是县衙大牢？
朱贵的酒店是眼睛，不是刀子。
他要真敢动咱们的人，宋江明天就得派小喽啰抬着赵五的尸首来赔罪——他现在正愁没人投诚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刘猎户从松树林里钻出来，皮护腕蹭得猎刀沙沙响："大郎，伏兵都扎好了。
东边山梁藏着五十个弓箭手，西边坳里埋了三十个刀盾手。
您看这位置......"他比划着山势，刀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地图。
武植蹲下身，用刀尖点了点刘猎户画的圈："弓箭手再往南挪五丈，松针太密会挡箭。
刀盾手把藤牌埋进土里，别露出藤条边。"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刘猎户发皱的衣领——里面隐约露出半截红布，是昨日他媳妇塞的平安符，"老哥哥，你这把年纪还跟着我钻林子......"
"嘿！"刘猎户把猎刀往地上一插，震得土块飞溅，"当年我在景阳冈猎虎，你还在卖炊饼呢！
就这山包，闭着眼都能摸出三条退路。"他蹲下来，用枯枝在地上画得更仔细，"大郎你瞧，要是谈崩了，咱们往南跑是水泊，往北撤有官道，东边......"
"够了。"武植突然按住刘猎户的手，枯枝在地上断成两截，"咱们是来谈的，不是来打的。"他站起身，短刀在腰侧晃出冷光，"但要是真谈崩了......"
"末将明白！"刘猎户啪地打了个响指，惊得树上的松鼠窜进林子里。
他冲身后招了招手，二十几个精壮汉子从树后闪出来，有的擦箭簇，有的磨刀刃，金属相击声像极了暴雨前的闷雷。
日头偏西时，赵五回来了。
他的青布衫沾着草屑，算盘珠子少了两颗，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大郎！
朱贵那厮起先还板着脸，我把炊饼一掏，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说什么'当年在阳谷要饭，多亏卖炊饼的老丈给过半块'，现在就替咱们通报山上。"
"他信了？"武松把朴刀往地上一杵，震得土灰乱飞。
"信个屁。"赵五扯了扯领口，露出脖子上一道红印子，"他搜身时掐我脖子，说商人手不会有茧。
我就说'我卖参也卖力气，挑担子磨的'。
他又问阳谷知县叫什么，我答'张鸣岐，上个月刚贪了赈灾粮'——您教的，准没错。"
武植摸了摸赵五脖子上的红印，指尖沾了点血："他怎么说？"
"说明日巳时，在酒店后堂见。"赵五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半块炊饼，"朱贵塞的，说'替我给阳谷的老炊饼匠带个好'。"
武松突然攥紧朴刀："哥哥，这分明是鸿门宴！
咱们带三千人夜袭，把朱贵的酒店端了，首接杀上梁山......"
"杀上梁山？"武植突然笑了，笑声撞在山壁上，惊飞一群寒鸦，"你当梁山是西门庆的妓院？
聚义厅前八百喽啰，水寨里还有阮家三兄弟的水军。
咱们现在冲上去，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他转身望向梁山方向，雾气里的酒旗己变成模糊的黄点，"宋江要的是名声，咱们要的是人心。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咱们这种带兵投诚的——比他从山下抢十个庄子都强。"
武松的指节捏得发白："那要是他耍阴招？"
"所以刘猎户的伏兵不是摆着看的。"武植拍了拍腰间短刀，刀鞘上的血渍在夕阳下泛着暗紫，"明早我和你去酒店，老猎户带三百人埋伏在五里外。
朱贵要是敢动手......"他没说完，目光扫过山下的军营——篝火己经点起来了，士兵们的笑声混着烤兔肉的香气飘过来。
是夜，武植在中军帐里翻着地图。
烛火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大郎，该歇了。"潘金莲端着药碗进来，蓝布裙角沾着草籽。
她把药碗放在案上，手指轻轻碰了碰武植发皱的衣领，"明日要见宋江，得养足精神。"
武植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当年做针线磨的："你怕么？"
"怕。"潘金莲歪头笑了，发间的木簪闪着微光，"但你说过，咱们卖的不是炊饼，是江山。"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武植抽刀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刀刃却在半空停住——是刘猎户的亲兵，举着盏灯笼，灯笼上沾着松针。
"大郎！"亲兵抹了把脸上的汗，"景阳冈方向传来消息，说最近有老虎伤人。
猎户们不敢上山，百姓都不敢走夜路......"
武植的刀慢慢归鞘。
他望着帐外的夜色，嘴角勾起抹笑意——正好，等收拾了梁山，这景阳冈的老虎，也该有人管管了。
次日清晨，雾比昨日更浓。
武植和武松跨上黑马时，看见朱贵站在山路口，青布衫外罩着件灰鼠皮坎肩，正朝他们拱手："二位，宋公明己在忠义堂等候。"
雾里的酒旗忽隐忽现，像根挑动人心的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