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冈的冷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时,武植正蹲在王婆家的灶前添柴。
灶膛里的火舌舔着黑陶壶,壶嘴飘出的茶香混着王婆的叹息,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大郎你是不知道,上个月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去山里拾菌子......"王婆搓着皱巴巴的手,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泪,"那小崽子才七岁,穿件红布兜,早上还攥着我给的糖饼蹦跶呢。
等找着的时候......"她突然哽住,抓起灶台上的粗布擦了擦眼,"只剩半条染血的裤腿,沾着老虎毛。"
武植往灶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噼啪炸开。
他盯着王婆颤抖的手背——那上面还留着昨日帮他贴告示时被竹片划破的血痂。"婶子,您说这景阳冈的大虫,可有人试过除?"
"试过!"王婆一拍大腿,茶碗里的水溅出来,"前儿刘猎户带了二十号人上山,在林子里蹲了三宿。
那畜生精得很,白天躲在岩洞里,夜里专挑落单的下口。"她压低声音,凑近些,"昨儿我去井边打水,听见两个官差嚼舌根,说县太爷早收到猎户的报信,可就是不肯拨人。
您猜怎么着?"
武植没接话,目光落在王婆身后的墙上——那里新贴了张告示,墨迹未干,写着"景阳冈虎患猖獗,往来客商慎行"。
"说是怕动了山上的野物,坏了大户的围猎场!"王婆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您说这世道,人不如兽金贵!"
武植摸出块碎银压在茶盘下,起身时青布衫蹭过灶边的锅灰。"婶子,明儿晌午来我庄子上喝碗热汤。"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对了,您要是见着左邻右舍,不妨多提提张屠户家那娃......"
王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笑了。
这武大郎哪是来讨茶喝的?
那告示上的字,分明是他连夜写的;墙根下新堆的瓦罐,装的是他让庄户送的米。
她摸着茶盘下的碎银,把灶膛里的火拨得更旺些——这把火烧起来,够整个阳谷县的人暖上一阵子了。
是夜,庄子里的酒坛被敲开了。
武松的粗布汗衫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酒碗在桌上碰得叮当响:"哥哥你这酒没劲!
当年在沧州牢城营,老子一顿能灌三坛!"
武植又筛了碗酒推过去,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二弟,你可听说景阳冈的大虫?"
"大虫?"武松拍桌子,酒溅在他绣着虎纹的护腕上,"老子在沧州杀过熊,在清河揍过野猪,一只大虫能奈我何?"他仰头灌下整碗酒,喉结滚动如石,"哥哥你瞧着,我若见那畜生,一拳头砸它个脑浆子迸裂!"
武植笑着又满上:"好兄弟,哥哥信你。"他望着武松泛红的耳尖,指尖在桌下掐了掐——这酒里掺了半盏蜂蜜,后劲足得很。
次日辰时三刻,景阳冈下的茶棚挤得水泄不通。
赵五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短打,踮着脚在人群里喊:"武二郎昨儿醉得连门槛都迈不过,今早起非要上山!
说什么'大虫不除,阳谷不安'!"他抹了把脸,又提高嗓门,"刘猎户带着三十个猎人在后面跟着呢,说是怕武二爷有闪失!"
人群里炸开一片议论。
卖炊饼的老张头揪着赵五的袖子:"真能打死?
那畜生上个月拖走我家老黄狗......"
"您瞧!"赵五突然指向山路口——武松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腰间别着根哨棒,酒气隔着半里地都能闻见。
他歪头冲人群咧嘴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各位叔伯兄弟,等某家提了虎尾巴回来,请大家喝庆功酒!"
山风卷起他的布巾,露出额角的汗。
刘猎户带着人缩在林子里,火折子揣在皮袄内层,三十支弩箭在背上绷得紧紧的。
他望着武松踉跄的背影,骂了句"好个狡猾的武大郎"——这醉得恰到好处,既显得英雄胆,又留着三分清醒。
日头偏西时,林子里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刘猎户的手刚摸上弩机,就听见一声虎啸——震得松针簌簌往下掉,惊起一群寒鸦。
武松的酒意被吓醒三分。
他踉跄着转身,正看见一道黄影从石后窜出,腥风裹着腐肉味扑面而来。
老虎的前爪离他面门还有半尺,他矮身闪过,哨棒"咔"地撞在岩石上,断成两截。
"奶奶的!"武松吼了一嗓子,酒劲倒涌上来。
他迎着老虎扑过去,左手扣住虎颈的皮毛,右拳攒足了劲,"砰"地砸在老虎下颌。
山摇地动。
老虎的吼声戛然而止,前爪软软垂下。
武松喘着粗气又补了一拳——这拳结结实实砸在脑门上,虎头凹进去半寸,血沫混着脑浆溅在他脸上。
林子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刘猎户的弩箭还搭在弦上,手却抖得厉害。
他望着武松踩着老虎尸体首起腰,晨光透过树缝照在他身上,恍惚看见当年在沧州杀熊的少年,眼里燃着团火。
"大虫死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山脚下的人群炸了锅,王婆举着个红布包袱挤到最前面,嗓子都喊哑了:"武家兄弟是真英雄!
这大虫吃了七条人命,武二爷替咱们报仇啦!"
武松扯下衣襟擦了把脸,弯腰扛起死虎。
老虎足有三百来斤,压得他脖颈青筋暴起,却走得稳稳当当。
人群自动让出条道,有妇人抹着泪往他怀里塞鸡蛋,有汉子拍着大腿喊"武二爷",声音撞在山壁上,荡出十里回响。
武植站在茶棚后面,望着这一幕。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子,在"民心"那栏画了个勾。
几个精壮汉子扛着铜锣往西乡跑,敲得山响:"景阳冈大虫被武二郎打死啦!
武家兄弟为民除害!"
首到月上柳梢,庄子里还飘着酒肉香。
武松歪在躺椅上,虎鞭挂在房梁上晃悠,脸上沾着酒渍:"哥哥,今儿那大虫......"
"累了就睡。"武植给他盖了条毯子,转身出了门。
后院的老槐树下,赵五缩着脖子搓手:"县太爷差人来送了二十两赏银,还说要给二弟封个'捕虎校尉'。"他压低声音,"可小的瞅着那公差眼神不对,出门时往庄子后面绕了两圈。"
武植望着远处的山影,那里有片雾,像块没擦干净的墨。"随他们去。"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明儿早起,我和二弟要去梁山。"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他的脚面。
武植望着雾里若隐若现的酒旗,轻声道:"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