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松节油里噼啪炸响,武植捏着那张带血痕的梅花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松涛声突然变得刺耳——他原以为钓的是高俅的小虾米,没想到钓上来条藏在深潭里的黑鱼。
"赵五。"他低喝一声,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门帘掀起的刹那,斥候头目裹着夜露闪进来,腰间短刀碰在门框上,发出轻响。
武植把纸条往烛火上一凑,看着梅花印记在火中蜷成黑蝶,这才开口:"去林安营帐外布三个暗桩,选最机灵的兄弟,只看、不拦。"
赵五的浓眉拧成结:"主公是要引那下毒的人现身?"
"七日内无解药必死。"武植着腰间刻"武"字的短刀,刀鞘上的鱼鳞纹蹭得掌心发痒,"若我是下毒者,此刻该急得跳脚——毕竟他们费这么大劲塞个假林冲遗孤进来,总不能眼睁睁看棋子死了。"
赵五的拇指在刀柄上叩了两下,这是他领命的暗号。
转身时他又顿住,压低声音:"需不需我带几个兄弟守着那小子?
万一..."
"万一毒发?"武植扯了扯嘴角,"真要毒发,说明这小子是弃子;若有人来救..."他盯着炭盆里未燃尽的纸灰,"正好让他们把尾巴露得再长些。"
赵五走后,书房门又被推开。
吴用端着茶盏进来,茶烟在他稀疏的胡须上凝成细珠:"主公可是要借林安当饵?"
"先生且看这个。"武植从袖中摸出另一张纸条——是阿菊从东京带回的,关于林教头遗孀的消息。
吴用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忽然顿住:"东京醉仙楼的老掌柜...三年前那女人抱的孩子,若真被人贩子拐走,怎会恰好出现在阳谷?"他抬眼时目光如刀,"这局布得久,怕不是高俅一人所为。"
"更巧的是,这假小子连枪头都认不准。"武植抓起案头的长枪,枪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林教头教枪,第一日便要讲'枪挑一条线,刃分阴阳面'——那小子扎枪时枪杆歪了三寸,倒像是跟街头卖艺的学的。"
吴用的手指叩着茶盏,发出清脆的响:"方才那纸条上的梅花...主公可还记得?
二十年前,江湖有个'梅花令'的刺客组织,专接'断根'的买卖——杀官眷、灭满门,事成后留朵带血的梅花。
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被朝廷招安了,有人说..."
"被更狠的角色吞了。"武植接口,目光突然冷下来,"去让王婆在市井里传,就说林教头遗孤中了怪毒,需得东京太医院的圣手才能解。"
吴用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要逼下毒者自己送解药?"
"若他们想留这颗棋子,就得送解药;若不想..."武植把长枪往地上一杵,枪尖戳进青砖,"正好让他们知道,阳谷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儿。"
子时三刻,林安的营帐外起了风。
赵五蹲在营帐后的老槐树上,树叶沙沙响着掩住他的呼吸。
他盯着下方那顶灰布帐篷——帐中灯影摇晃,映出少年翻身的轮廓,偶尔传来啃饼的脆响。
忽然,墙头上有瓦砾轻响。
赵五的右手按在腰间飞蝗石上,就见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窜下,落地时脚尖点了点青石板,连个脚印都没留。
黑衣人摸向帐门的刹那,赵五的飞蝗石己破空而出。"叮"的一声,正打在对方手腕上。
黑衣人吃痛缩手,转身要跑,却见前后左右跳出西个持剑的身影,将他围在中间。
"束手就擒!"赵五从树上跃下,短刀抵住黑衣人后颈。
黑衣人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反手甩出一把梅花针。
赵五偏头闪过,却见那针钉在帐门上,每根针尾都系着极小的红绸——正是梅花的形状。
"带回去。"赵五扯下对方蒙面黑巾,露出张苍白的脸,左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审!"
聚义厅的火盆烧得正旺,黑衣人被绑在木凳上,额角渗着血。
武植坐在上首,手里把玩着个青瓷瓶,瓶身刻着株寒梅。
"知道这是什么?"他晃了晃瓶子,解药在瓶中发出细碎的响,"林安中的毒,解药在这儿。"
黑衣人抿紧嘴,喉结动了动。
"你主子费这么大劲把他塞进来,总不是为了看他毒发身亡吧?"武植倾身向前,声音突然放软,像在跟老朋友拉家常,"我听说梅花令的规矩,任务失败要受'梅心烙'——把烧红的梅花铁印按在胸口,疼得三天三夜醒不过来。"
黑衣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恐。
"你替梅娘办事,她可曾许你解了这烙?"武植的指尖敲了敲桌面,"还是说...她连你这条命都没打算留?"
黑衣人浑身剧震,突然嘶哑着开口:"我...我只知道上头是梅娘!
她在阳谷城扎根多年,开着间医馆,专给...专给达官贵人瞧病!"
"梅娘?"武植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她当年是东京太医院的医女,后来犯了事逃到这儿。"黑衣人喘着粗气,"这次的毒是她配的,她说那小子是...是用来钓你注意力的饵!"
"够了。"武植挥了挥手,两个亲兵将黑衣人架了出去。
他转向吴用:"先生可听过这号人物?"
吴用捻须沉吟:"阳谷城确实有个'回春堂'的孙寡妇,治妇科疑难杂症极有名。
上个月张书吏的夫人胎像不稳,还是她给扎的针。"
"王婆。"武植提高声音。
门帘一掀,王婆裹着件灰布棉袍挤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哎哟我的武大郎,这大半夜的..."
"阳谷城里所有跟医、药、香粉打交道的女人,列个单子。"武植把茶盏往她跟前一推,"重点查东京来的,尤其是会使毒的。"
王婆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老身的人明早就能把底儿翻出来!
上回那卖胭脂的李三娘,她侄女在孙寡妇医馆当学徒...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速去。"武植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记住,打草要惊蛇,但别让蛇跑了。"
王婆走后,吴用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突然轻声道:"主公可觉这梅娘来得蹊跷?"
"蹊跷得很。"武植解下腰间短刀,用布仔细擦拭,"但蹊跷的事,总要当面问清楚才痛快。"
天快亮时,王婆的徒弟阿菊跌跌撞撞冲进书房,发辫散了半边:"主...主公!
回春堂的孙寡妇往这儿来了,说要跟您谈'孩子的事'!"
武植的手顿住,刀身映出他微扬的嘴角。
他把短刀重新别回腰间,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请她去前厅,备些热酒——大冷天的,别让客人冻着。"
晨雾漫进院子时,前厅传来脚步声。
武植望着门帘外那道身影——月白棉袍,鬓边插着支银梅花簪,面容端方,倒像个寻常的良家妇人。
"武将军。"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茶,"咱们,该好好聊聊林教头的遗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