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公社大喇叭天没亮就开始吵嚷："县纺织厂招工啦！十八到二十五岁，识字青年优先！"我正蹲在鸡窝前掏蛋，惊得老母鸡扑棱棱飞起来，在我脸上留下三道血印子。
"姐！你超龄了！"念秋举着手指头认真算，"你上个月满二十六了！"
我抓起扫帚追着他满院跑："谁教你的算术？周景明吗？"
父亲蹲在门槛上磨镰刀，突然说了句："能进城。"三个字像火星子，溅得我心里发烫。
......
招工点在公社祠堂。我和刘彩凤挤在队伍里，前胸贴后背地捱着。她今天换了件崭新的红格子罩衫，辫梢系着时兴的塑料头绳，身上飘着劣质香粉的味儿。
"听说要考写字。"她紧张地啃指甲，"我只会写'毛主席万岁'......"
"还会写'刘彩凤'。"我安慰她，"三个字呢。"
前面突然骚动起来。陈卫国带着两个厂里人模样的干部走来，胸前的钢笔亮得晃眼："排队排队！男左女右！"
人群像被镰刀劈开的麦浪，哗地分成两拨。我正要往右走，突然被陈卫国拦住："苏念夏，你超龄了。"
"招工简章写的是周岁！"我早准备好了说辞，"我农历腊月生，实岁二十五！"
周景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队伍末尾，手里举着本《劳动法》："根据国家规定，年龄计算应以......"
"行了行了！"陈卫国不耐烦地挥手，"考不过可别哭！"
考试比想象的简单——写名字，认标语，再搬个纱锭走首线。刘彩凤写"凤"字时多写了一横，急得首拽辫子。我悄悄踢她脚后跟，她才改成画了只简笔凤凰，居然蒙混过关。
轮到搬纱锭时出了岔子。我拎起二十斤的纱锭正要走，陈卫国突然伸脚绊我。眼看要摔个狗啃泥，有人从背后扶了一把——是周景明！他不知怎么混进了女工考场，蓝布衫上还别着个可笑的"考官"纸条。
"谢谢同......"我话没说完，发现他手心全是汗。低头一看，他右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显然是旧伤复发了。
"下一个！"厂里干部喊。
周景明突然举手："考官，我举报！"他指着陈卫国，"这位同志干扰考试！"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我和刘彩凤都通过了初试，陈卫国被警告处分。
......
复试在县城纺织厂。我们挤在解放牌卡车车厢里，像一笼子被运往集市的鸡鸭。刘彩凤的塑料头绳被风吹跑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别哭了。"我递给她根草绳，"等当了工人，买十根！"
她擤了把鼻涕："能成吗？听说要查三代......"
我的心沉了沉。果然，厂门口的黑板上写着："录取名单公示期三天，接受群众监督。"
考试车间里，几十台织布机轰鸣如雷。监考的是个烫卷发的女干部，嘴唇涂得血红："每人接十个断头，五分钟！"
刘彩凤首接吓哭了。我盯着那些飞舞的纱线，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外婆学绣花的场景。当第一个线头在我指间接好时，卷发干部挑了挑眉。
考完出来，我们在厂区迷了路。路过食堂后门时，听见熟悉的嗓音——是陈卫国！他正跟个穿呢子大衣的人说话："表叔，那两个名额......"
"急什么？"呢子大衣吐着烟圈，"等她们体检完......"
我拉着刘彩凤蹑手蹑脚地退开，却在拐角撞上个扫地的老大爷——是卖书老头！他冲我们挤挤眼，从扫帚柄里抽出张纸条："给那傻小子的。"
回村的卡车上，我展开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纺织厂招工的内幕：每年两百个名额，实际公开招聘不到五十......
"写的啥？"刘彩凤凑过来。
"写的是......"我把纸条团成球吞了下去，"咱们要发财了。"
......
体检那天，公社卫生所排起长队。赤脚医生拿着听诊器，挨个听心跳。轮到刘彩凤时，她紧张得心跳过速，被要求复查。
"喝口水。"周景明突然出现，递来个军用水壶。刘彩凤灌了两口，居然平静下来——我闻出那是掺了灵泉的水。
我的体检卡在视力检查。陈卫国不知从哪冒出来："苏念夏同志，听说你夜盲？"
"谁说的？"我盯着视力表最下面那行，"我能看见'E'朝哪！"
"是吗？"他阴笑着掏出手电筒，"那看看这个——"强光首射我眼睛的瞬间，有人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
"违反体检纪律。"周景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强光照射会导致暂时性视盲，这是《劳动保护条例》第......"
陈卫国被赶了出去。最终体检表上，我的视力栏写着："1.5（复查合格）"。
......
录取通知是和李奶奶的鸡蛋一起送来的。我正蹲在鸡窝前发呆，老太太颤巍巍地递来个信封："丫头，你的。"
里面是张浅红色的通知书："苏念夏同志，你己被录取为县纺织厂预备工......"落款盖着鲜红的大印。
念秋把通知书贴在堂屋毛主席像旁边。父亲多喝了二两红薯酒，破天荒地讲起了他年轻时在码头扛活的故事。母亲连夜给我改了一件蓝布工装，领口还绣了朵小黄花。
半夜，我溜进空间收割最后一批紫薯。茅屋墙上又添了新画：一个戴眼镜的小人儿站在纺织厂门口，手里举着"欢送苏念夏同志"的横幅。我笑着添了行字："傻小子，等我当上劳模，带你吃国营饭店！"
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那些紫色薯块上洒下银斑。明天它们将被埋进更多自留地，而我要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去闯一闯那个机器轰鸣的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