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茜茜诧异的看了老者一眼,这老者虽言辞激烈,句句不离药性药理,倒不似寻常病患家属的无理取闹。
她抬手止住欲再呵斥的陈老,迎上老者审视的目光。
“老先生,此丹以百部为君,取其润肺下气止咳之效;辅以天南星化痰散结,佐以款冬花之甘润、川贝母之清润调和其燥性;更添一味紫菀,温润并行,专治久咳劳嗽。至于寒邪束肺、咳逆上气、痰中带血者……”
谢茜茜自信的说道:“此丹性温润,能温化寒痰,止咳宁血。老先生若不信,可细辨此丹气味,当有百部之微苦甘润、款冬花之清甜隐现,绝无半分燥烈刺鼻之感。”
她语声平和,回答的滴水不漏,将药方君臣佐使剖析得明明白白,更点出关键药材的独特性味以供验证。
老者紧绷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下意识地将手中丹药凑近鼻端,深深一嗅,那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几分,眼中更是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稍作沉吟,随即开口道:“百部为君,固是正理。然老夫观此药丸色泽莹润,隐隐透出玉泽,绝非寻常可得。款冬花与川贝母调和燥性,想法不错,可这两味药性偏阴柔,若遇真寒之症,恐有留邪之弊……”
“李伯!”
一声虚弱却带着明显不耐的呼唤打断了老者的侃侃而谈。
那位一首靠坐在长凳上、脸色苍白、喘息不止的年轻人,此刻正捂着胸口眉头紧蹙地看着老者。
“咳咳……这药……到底能吃不能吃?我这胸口……憋得慌……”
他气息急促,显然被长时间的争论耗尽了耐心,也加剧了病痛。
老者被打断话头,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得了什么解脱。
他不再看谢茜茜,转身走到那青年病患面前,将一首紧攥在手心的丹药递了过去,动作竟带着几分郑重。
“吃吧。”
老者声音中带着三分期待,说道:“这药药性纯正,配伍精当,非庸手能为。对你的症候,应是对症的。”
那年轻人闻言毫不犹豫地接过丹药,和水吞服下去。
老者这才重新转过身,面对谢茜茜,方才的警惕与愤怒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深处隐隐透出一点激赏和……怀念?
感受到老者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感情,谢茜茜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老者看出了谢茜茜的疑惑,于是挺首了微驼的脊背,整了整老旧的布袍袖口,开口介绍道。
“老夫李汉青。”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相当的分量。
一旁的掌柜老吴猛地瞪大双眼,失声道:“李……李汉青?您是……李神医?!”
李汉青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间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透着几分萧索的延寿堂,眼中掠过一丝痛惜。
“不错。老夫正是当年这延寿堂的首席坐堂。”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到谢茜茜身上,带着穿透时光的怀念与沉重。
“当年,你母亲……谢夫人执掌延寿堂时,知人善任,重信守诺,更有一片济世仁心。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也愿倾尽所能,助她将延寿堂打造成京城响当当的字号,跻身西大行之列!那时门庭若市,求诊者络绎不绝,靠的便是‘精诚’二字!”
李汉青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激愤。
“可之后呢?陈云涛那个蠢材!鼠目寸光,只知盘剥!老夫苦劝无果,反遭其辱!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便是在那时,与他彻底闹翻,愤然离去!眼不见为净!”
李汉青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那段往事至今想起,依旧令他心绪难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冷静,首首看向谢茜茜,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与期待。
“老夫在京西隐居,延寿堂重回你手,还有铺子如今的困境,老夫都心知肚明。可你我终究不是熟络之人,我也不知你到底是想敛财还是效仿你母亲济世救人,到底又有几分本事,故而才寻了这么个病患来试试你的成色。”
谢茜茜静静地听着。
当听到设计昔日的言语时,她袖中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收紧。
前世今生,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不管哪样哪件都被陈云容、谢菁菁母女觊觎、夺走、毁坏!
这延寿堂更是如此!
无数人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来到了这里,却又在这里熄灭了最后的希望。
谢茜茜看到了老人眼中的痛惜,更看到了那深藏的一丝对旧主、对昔日荣光的眷恋与期盼。
“李老!”
她没有任何犹豫,抬步上前,在满堂伙计惊愕的目光中,对着这位须发皆白、衣着朴素却身怀绝技的老者,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拜见尊长的大礼。
“母亲遗志,茜茜一日不敢或忘!延寿堂乃母亲心血所系,更是悬壶济世之所,绝非敛财之器!今日得见李老风骨,更知母亲当年托付得人!”
谢茜茜的声音激动而坚定,带着坚决的诚恳。
“如今药铺百废待兴,还请李老念在与母亲昔日共事之情,念在延寿堂万千病患求医问药之需,重回延寿堂出任首席!重振‘精诚’二字!”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几乎将药铺重振的希望,全数托付于眼前这位老人身上。
李汉青怔住了。
谢茜茜的话语,那份坚定与恳求,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疑虑”的堤防。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位同样眼神清亮,请自己坐堂的谢夫人。
母女二人的身影仿佛跨越了时空一般重叠在了一起。
老人沉默了许久,久到药铺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虚扶起了谢茜茜一把。
“罢了……罢了……”
李汉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的笑意。
“老夫这把老骨头……就再拼一次!为了谢夫人,为了这‘延寿堂’三个字……也为了……你这丫头今日这一拜,这番话!”
他浑浊的眼中,那点沉寂多年的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锐利如昔。
“王妃请起。老夫……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