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翻滚,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傍晚的天色被提前拽入了墨黑,路灯在骤然增强的风势中明灭不定,投下摇曳不安的光斑。城西分局招待所临时改造的安置点内,空气粘稠而压抑,混合着消毒水、汗味和一群被强行聚拢的边缘人群所散发的不安气息。
走廊尽头,年轻民警孙浩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己经在这该死的走廊上站了快六个小时,看守着里面那些在他看来“活着跟死了没区别”的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倦怠的脸——他在刷短视频,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枯燥和无意义感。领口那颗被他解开的扣子,此刻成了他反抗这种无趣任务微不足道的勋章。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将走廊映得如同白昼,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安置点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孙浩也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咒骂了一句:“妈的,鬼天气!”
雷声过后,暴雨如注,狂暴地抽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噼啪”声。风声呼啸,像无数怨灵在楼宇间穿梭。安置点本就老旧的电路似乎承受不住这突袭,走廊顶灯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走廊。
“操!停电了!”孙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慌乱。他慌忙去摸腰间的强光手电。几乎是同时,安置点配备的应急照明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但更深的阴影在角落里蠕动。
就在这片混乱的昏黄与黑暗交织的瞬间,走廊另一头,靠近消防通道的阴影里,一个蜷缩在角落、原本一首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赵建国,那个长期流浪、有严重酗酒史的“高危”目标——突然像被电击般弹了起来!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街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包…我的包!我的包还在桥洞!里面有…有东西!值钱的东西!”赵建国嘶哑地吼叫着,声音因恐惧和某种强烈的执念而扭曲。他猛地推开试图安抚他的社工,像一头受惊又癫狂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通往楼外的消防通道门!那扇门,因为刚才的混乱和应急通道标识的引导,被短暂地打开了一条缝!
“拦住他!”社工惊恐地大喊。
孙浩刚拧亮手电,光束扫过去,正好看到赵建国那脏污的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门后!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孙浩头顶——看守目标跑了!这他妈是重大失职!
“站住!”孙浩来不及多想,职责感和被失职恐惧驱使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拔腿就追,强光手电的光束在湿滑的楼梯间里疯狂跳跃。
暴雨像天河倾泻,砸在地上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街道瞬间成了湍急的河流。孙浩追出消防通道口,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视线一片模糊。他隐约看到赵建国那件辨不出颜色的破外套,在街角一闪,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狭窄、灯光更昏暗的后巷。
“赵建国!你给我站住!回来!”孙浩嘶吼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进巷子。巷子里污水横流,堆满了垃圾桶和杂物。手电光束在雨幕和水汽中散射,能见度极低。他只能凭着声音和模糊的影子追踪。
突然,前方传来赵建国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啊——!”
紧接着是“噗通”一声重物落水的闷响!
孙浩心头巨震,拼尽全力冲过去。手电光柱穿透雨幕,照见了巷子深处一个恐怖的景象:一个敞开盖子的市政维修窨井口,浑浊的污水正打着旋儿往里灌!而赵建国,正半个身子卡在井口边缘,疯狂地挣扎着,一只手死死抓着井沿一块松动的砖头,另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他的下半身似乎被湍急的水流吸住了!
“救命…救…”赵建国的呼救声被暴雨和灌入口鼻的污水呛断。
“坚持住!”孙浩肝胆俱裂,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扔掉手电,双手死死抓住赵建国挥舞的那只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冰冷的雨水和恶臭的污水溅了他满头满脸。
就在这生死角力的瞬间!
“滋啦——!!!”
一道刺眼得足以灼伤视网膜的蓝白色电弧,如同地狱钻出的毒蛇,猛地从湿漉漉的井壁边缘、从赵建国抓握的那块松动砖头附近炸裂开来!强大的电流瞬间贯通了浸泡在污水中的赵建国,也通过他紧抓孙浩手臂的传导,狠狠击中了孙浩!
“呃啊——!”孙浩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力量瞬间撕裂了他的身体,剧痛和麻痹感席卷了每一根神经!他眼前一片雪白,耳中只剩下电流狂暴的嘶鸣和骨骼仿佛碎裂的脆响!抓住赵建国的手瞬间脱力。
赵建国眼中的惊恐瞬间凝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被湍急的污水瞬间吞没,消失在黑洞洞的窨井深处。只有几串绝望的气泡翻滚上来,随即破灭。
孙浩也被巨大的电流狠狠弹开,重重摔在身后湿滑肮脏的泥水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鼻溢血,意识陷入一片黑暗的混沌。强光手电滚落在一旁,光束无力地照射着那个吞噬了生命的、汩汩冒水的窨井口,以及井口边缘几缕被电流烧焦的衣物纤维。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这条罪恶的小巷,仿佛要将一切痕迹迅速抹去。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气和污水的恶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刺鼻、转瞬即逝的…“消毒水”气味?
几秒钟后,安置点恢复了供电,明亮的灯光重新照亮了混乱的走廊。社工和其他干警惊恐地发现消防通道门大开,孙浩和赵建国都不见了!
“快!他们跑出去了!孙浩去追了!”社工带着哭腔喊道。
几名反应过来的干警立刻抓起雨具和强光手电冲了出去。暴雨中,他们很快发现了躺在巷子泥水里、身体仍在微微抽搐、口鼻流血的孙浩,以及那个如同恶魔巨口般敞开的、汩汩冒水的窨井口。手电光束探向井内,只有翻滚的污水,哪里还有赵建国的影子?
“孙浩!醒醒!”
“赵建国呢?!”
“快叫救护车!通知马队!封锁现场!”
呼喊声、对讲机的嘶鸣声、救护车的笛声,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在狭窄的后巷里回荡,充满了惊惶和无力。
安置点楼上,一个不起眼的、拉着窗帘的房间内。吴振业(通过公共监控或社会监控的延迟画面,或某种隐蔽的监听设备?)平静地“目睹”了这场混乱的爆发。屏幕上,警灯的红蓝光芒在雨幕中疯狂闪烁,映照着警察们湿透而惊慌的脸,映照着那个如同墓碑般的窨井口。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如同钢琴师按下一个休止符。嘴角,那抹冰冷而微不可察的弧度,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混乱(警方布控的混乱,目标的失控,看守者的失职)制造了机会。
环境(暴雨,积水,敞开的窨井,老化的市政线路)提供了舞台。
弱点(赵建国对“贵重物品”的执念,孙浩的懈怠与冲动)成为了完美的催化剂。
一次精准的“矫正”完成了。一个“渣滓”被“清理”,一个“亵渎者”受到了惩罚(重伤)。警方的“天罗地网”,在自然的伟力和人性的弱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
他拿起那个无标签的棕色小瓶,再次凑近鼻端。冰冷的、混合着特殊溶剂的“克蟑净”气味钻入鼻腔,带来一种近乎神圣的纯净感。屏幕闪烁的红蓝警灯,在他眼中,不过是这场完美“清理”仪式的最后点缀,是献给扭曲秩序之神的、无声的礼花。
网?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嘲弄。他才是那张无形的、致命的网。而猎物,永远在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