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时间在玄冰的寒气与残余药香中缓缓流淌。紫悦轻手轻脚地更换着冰棺周围的炭盆,确保温度恒定。
太医己为裴辞砚处理完最严重的伤口,留下内服的汤药。裴辞砚拒绝了去偏殿休息的提议,只靠着冰棺基座,闭目调息。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也并未完全消退,但比起之前油尽灯枯的状态,己好了许多。
他的意识始终留着一线清明,感知着冰棺内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当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窗棂,驱散了些许殿内的寒意时,冰棺内,沈明棠那覆盖着薄霜的长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裴辞砚几乎在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住棺内的人影,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颤动越来越明显,终于,在裴辞砚几乎要将棺壁灼穿的目光中,沈明棠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空洞地望着上方缭绕的寒气,仿佛迷失在无尽的冰冷梦境里。过了好一会儿,那失焦的瞳孔才渐渐凝聚,一点点找回了神采。
她微微转动眼眸,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熟悉的寝宫殿顶,然后是冰棺透明的边缘……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依靠在棺旁的身影上。
裴辞砚。
他就在那里。离她不过咫尺之遥。他身上的衣袍依旧带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尘土,左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露出的脖颈和脸颊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擦伤和冻伤。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脸色苍白,下颚的线条绷得死紧,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紧张,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脆弱的光芒。
他看起来糟透了,像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又强行把自己钉在了这里。
沈明棠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疼惜。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微微动了动嘴唇,试图牵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目光却焦着在他身上,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依赖。
裴辞砚看到她睁眼,看到她目光聚焦,看到她认出自己,看到她唇边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震,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想开口,想问她感觉如何,想告诉她没事了,可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
他只能更深地凝视着她,用目光一遍遍地确认她真的活过来了,就在他眼前。
他伸出手,隔着那层冰冷坚硬的棺壁,指尖微微颤抖着,虚虚地、无比珍重地触碰着棺壁内侧,对应着她脸颊的位置。冰冷的触感透过棺壁传来,却奇异地熨帖了她心口的悸动。
无声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胜过千言万语。那一刻,所有的猜疑、试探、过往的强势与抗拒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个男人,用他满身的伤痕和几乎赌上性命的执着,在她心里烙下了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与此同时,遥远的燕国,东宫。
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上好的青玉镇纸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西分五裂,碎片飞溅。
太子李承璟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挫败。
“废物!一群废物!”他咆哮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千年雪莲!他竟然真的拿到了!裴辞砚……裴辞砚!他怎么就没死在雪山上!”
他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黑衣人,正是侥幸从大夜边境逃回的探子首领。那人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恐惧:“殿……殿下息怒……那裴辞砚……简首不是人……他……他杀光了在玉龙雪山的狼群……切我们……我们的人手,都被大夜皇帝……被夜凛……”
“够了!”李承璟粗暴地打断他,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嗜血的疯狂。
这时,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捧上一个沾着污迹的信封,声音细如蚊蚋:“殿下……这……这是从大夜边境……用……用我们一个暗桩首领的头颅……一起……送回来的……”
李承璟猛地抓过信封,粗暴地撕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笔锋凌厉如刀,透纸而出:
若再敢动孤之妹分毫,天涯海角,必取尔项上首级,屠尽燕国皇族血脉
—— 夜凛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李承璟的眼里、心里。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蔑视与死亡威胁!
“夜凛!裴辞砚!”李承璟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好!好得很!”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扯!坚韧的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裂帛声,瞬间化作无数纷飞的碎片,如同他此刻被碾碎的骄傲和计划,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裴辞砚……”李承璟盯着那满地的碎纸屑,眼神阴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毒蛇,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就是这个男人,让他父王的目光从此不放在他身上,他本该是权利滔天的太子,如今地位却因为他而被动摇,他怎么甘心,明明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的杂种,也配跟他抢皇位。
就在殿内气氛降至冰点,无人敢喘一口大气时,一个身着深紫色朝服、须发皆白的老臣,缓步从阴影中走出。他是太子的心腹谋士,老谋深算的吏部尚书,严嵩。
严嵩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殿下息怒。事己至此,与其徒劳发怒,不如……另寻他法,攻其必救。”
李承璟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射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