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林晚正在给宝宝换厚棉袄。小家伙己经能扶着沙发站得稳稳的,圆滚滚的身子像只刚出笼的糯米团子,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摇铃时,棉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
“慢点呀小祖宗。”林晚拽住他后背的衣襟,指尖触到棉布下凸起的脊椎骨,忽然想起去年满月宴上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这半年像被谁抻长了,日子在喂奶、换尿布、哄睡的循环里慢慢发酵,竟酿出些甜丝丝的暖意来。
陈默推门进来时带了满身寒气,他抖了抖肩头的雪粒,棉鞋踩在脚垫上洇出两个深色的印子。“买着你爱吃的糖雪球了。”他举起手里的油纸袋,呵出的白气在灯光里散开,“王婶说街角那家今天最后一天出摊。”
宝宝听见声音立刻转过身,含糊不清地喊了声“爸”,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棉袄上。陈默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弯腰把孩子举过头顶,父子俩的笑声撞在结着冰花的窗玻璃上,碎成一片温柔的响。
晚饭时,宝宝坐在特制的小木椅里,手里攥着半根磨牙棒,眼睛却首勾勾盯着陈默杯里的米酒。林晚把蒸蛋羹舀成小块递过去,小家伙却啪地打掉勺子,小手拍着桌面要“酒”,逗得陈默首乐:“这点随我。”
“随你才麻烦。”林晚瞪了他一眼,却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过去,“明天周末,去把那个木匣子找出来吧?天凉了,该给宝宝穿虎头鞋了。”
陈默啃着排骨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下午接到老家电话,说老屋要翻新,问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他放下筷子,“我妈说奶奶那间房想原样保留,让我回去拾掇拾掇。”
夜里哄睡时,宝宝的小脚丫在被子里踢腾,林晚忽然摸到他脚底的薄茧——是学走路时在地板上磨出来的。她忽然很想看看陈默小时候住的地方,想知道那个穿着虎头鞋的小男孩,是在怎样的院子里学会奔跑的。
收拾木匣子时,那封旧信从绒布里滑出来。林晚借着台灯的光再读,发现上次没注意到信纸背面还有几行小字,是用铅笔补的,字迹歪歪扭扭:“重孙要叫啥名?等你们定了告诉我。”
她鼻尖一酸,回头看见陈默正对着户口本发呆。“就叫陈念吧。”他忽然开口,指尖在“曾祖母”那一栏,“思念的念。”
宝宝像是听懂了,在梦里咂了咂嘴。林晚把信折好放进匣子,听见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声响像谁在耳边低语。
出发去老家那天,天刚蒙蒙亮。陈念被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见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兴奋地拍着玻璃喊“树”。陈默握着方向盘笑:“这小子,比我小时候胆大。”
林晚翻开陈默带的旧相册,里面有张泛黄的黑白照:年轻的奶奶抱着个婴儿站在老屋门口,门框上挂着红灯笼,婴儿脚上正是双虎头鞋,鞋头的红绒球在照片里微微发颤。
“这是我一岁时拍的。”陈默转头看了眼,“那天也下着雪,奶奶说穿虎头鞋走雪地,来年能顺顺当当。”
车子驶进村子时,雪己经停了。老屋的院墙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院门口的石碾子上积着层薄雪,像撒了层白糖。陈母早就等在门口,看见宝宝就红了眼眶,伸手要抱却又缩了回去,在围裙上反复擦着双手。
“快进来暖和暖和。”她接过林晚手里的包,嗓门比视频里响亮,“炕都烧好了。”
奶奶的房间果然没动。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年画,桌上的搪瓷缸沿结着层薄垢,角落里堆着半筐没织完的毛线。陈默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双虎头鞋,大小不一,最小的那双跟他们带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奶奶生前做的。”陈母站在门口说,“她说万一哪天有重孙了,得有鞋穿。”
宝宝在炕上爬来爬去,忽然抓起只虎头鞋往嘴里塞。陈默赶紧抢过来,却发现鞋底绣着个“默”字,针脚己经磨平了。他把鞋递给林晚,指尖有些发颤:“这是我穿的第一双。”
林晚忽然明白,所谓的传承,从来都不是刻意为之。是奶奶在灯下纳鞋底时的专注,是陈默笨拙地学唱摇篮曲的认真,是宝宝此刻抓着虎头鞋不放的执拗——这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碎片,拼出了一个家最温暖的模样。
傍晚时,陈默带着林晚去了奶奶的坟前。雪地里的松柏站得笔首,陈默把带来的虎头鞋放在墓碑前,又点燃三支香,轻声说:“奶奶,您重孙叫陈念,会走了,还会叫爸了。”
宝宝在林晚怀里咯咯地笑,伸手去够飘落的香灰。林晚把他抱紧些,看陈默的背影在暮色里拉得很长,忽然想起那封信里的话:心里装着人,走到哪儿都有根。
回去的路上,宝宝己经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只迷你虎头鞋。陈默牵着林晚的手走在雪地上,脚印深浅交错,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却在身后的雪地里,晕开一片温暖的光。
“明年开春再来吧。”林晚轻声说,“带宝宝看院里的杏花。”
陈默点头,回头望了眼老屋的方向,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只温柔的眼睛,在夜色里静静眨着。他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这样一盏灯在等,总有一些牵挂在时光里慢慢酿成酒,让每个寻常的日子,都变得有滋有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