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清明前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林晚蹲在老屋的杏树下，看着陈念的小手在泥土里扒拉，的指缝间塞满了的青苔。小家伙己经能说短句了，嘴里反复念叨着“曾祖母”，发音含糊得像含着颗话梅糖。
“慢点挖，别把花根刨坏了。”陈默拎着竹篮走过来，里面装着刚从镇上买的青团。他蹲下身帮儿子擦掉鼻尖的泥点，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时，忽然想起去年雪地里那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不过半年光景，这小团子竟长到能拽着他的裤腿跑了。
院墙上的爬山虎冒出新绿，陈母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择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花白的发间，映出层柔和的银光。“念儿来，尝尝外婆做的艾糍。”她举起手里刚蒸好的米团，艾草的清香混着糯米的甜气，在雨雾里漫开。
陈念迈着小短腿扑过去，虎头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这双鞋是林晚照着奶奶留下的样子新做的，针脚远不如旧物细密，鞋头的红绒球却缝得格外结实——上次在雪地里弄丢过一个，陈默翻遍半条街才在雪堆里找回来。
“你看这鞋样，跟默儿小时候穿的多像。”陈母捏着孙子的脚踝比划，忽然指着鞋帮内侧，“这里该绣个‘安’字，奶奶当年总说，穿鞋踏路，得先求个平安。”
林晚心里一动。她想起那个木匣子里的旧信，背面铅笔字的沟壑里还留着时光的温度。昨夜整理奶奶遗物时，在针线笸箩里发现了本泛黄的布样册，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红布，边角绣着半朵杏花。
“这是奶奶准备给重孙做肚兜用的。”陈母接过布样，指腹抚过布面的纹路，“她说等孩子满周岁，要穿绣着杏花的肚兜，讨个‘杏福安康’的彩头。”
雨停时，陈默抱着陈念去了后山。林晚站在院门口望着父子俩的背影，看见他们在奶奶的坟前蹲下，小家伙正把手里的青团往墓碑前的石台上放，动作笨拙得像只搬米的小蚂蚁。
“去年来的时候，他还只会在怀里咯咯笑。”陈母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手里攥着块擦汗的帕子，“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昨天默儿还在这树下摔跟头，今天就带儿子来上坟了。”
林晚低头看着脚边的杏树，花瓣被雨水打落，在泥地里铺成层粉白的毯。她忽然明白奶奶为何总在信里说“心里装着人，走到哪儿都有根”——那些藏在虎头鞋里的期盼，绣在肚兜上的祝福，早就在岁月里长成了树，如今正借着春风，往新的枝桠上抽芽。
午饭时，陈念坐在儿童椅里，手里举着个青团啃得满脸都是绿。林晚给他擦嘴时，发现他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杏花布扣，是今早用奶奶留下的红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孩子攥得紧紧的。
“下午去看看老屋翻新的进度吧。”陈默喝了口米酒，“师傅说想把西厢房改成儿童房，问咱们要不要添个小书桌。”
林晚想起奶奶房间里那张掉漆的木桌，桌上的搪瓷缸还摆着原来的位置，缸底沉着层经年累月的茶垢。“就用奶奶那张旧桌子吧。”她忽然说，“打磨一下还能用，让念儿在上面写字画画。”
陈母眼睛亮了亮：“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桌子是默儿爷爷年轻时做的，当年默儿就在上面写的第一个字。”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把院子照得暖洋洋的。陈默搬出砂纸打磨旧书桌，木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混着杏花的香气飘散开。陈念蹲在旁边看，忽然抓起块木屑往嘴里塞，被林晚及时抢下来时，还委屈地瘪着嘴喊“爸爸”。
“这小子，跟你小时候一样馋。”陈母笑着摇头，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看，这是默儿当年藏的糖纸，说要留给未来的小弟弟。”
盒子里铺着层蓝布，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糖纸，有水果硬糖的玻璃纸，也有奶糖的蜡纸，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作业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默”字，旁边画着个不像样的小人，脑袋上顶着朵杏花。
“这是我五岁画的。”陈默放下砂纸，指尖轻轻敲了敲小人的脑袋，“奶奶说我画的是她，可她明明不戴花。”
林晚忽然笑出声。她看着陈默认真的侧脸，看着陈念举着糖纸往耳朵上贴，看着陈母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时光像条柔软的河，那些曾经以为会流逝的，其实都在某个角落悄悄沉淀，等着被新的日子打捞起来，酿成更醇厚的甜。
夕阳西斜时，陈念在翻新后的儿童房里睡着了，小脑袋枕在刚铺好的褥子上，手里还攥着那张画着小人的作业纸。林晚轻轻给他盖上薄被，看见窗台上摆着那只木匣子，里面的虎头鞋旁多了枚杏花布扣，和半块啃剩的青团。
“该回城了。”陈默站在门口说，肩上搭着给儿子换的干净衣裳。
林晚最后看了眼那棵杏树，晚风拂过枝头，落了她满身花瓣。她忽然想起奶奶信里没说完的话——或许所谓传承，就是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借着一双虎头鞋，半块旧糖纸，在新的生命里继续发芽，长成一片能遮风挡雨的浓荫。
车子驶出村子时，陈念在安全座椅上醒了，指着窗外喊“花”。林晚回头望去，老屋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杏树的影子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奶奶站在门口挥手的模样。
“明年春天，带他来摘杏子。”陈默握住林晚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木屑的粗糙，“奶奶说过，这棵树结的果子，甜得能润到心里去。”
林晚望着后视镜里渐渐缩小的村庄，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些曾经以为遥远的过往，那些藏在旧信和布样里的惦念，原来从未离开——它们只是变成了虎头鞋上的针脚，变成了杏花瓣上的露珠，变成了孩子睡梦中含糊的呓语，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轻轻叩击着时光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