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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砖地透过单薄的棉袍，将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注入石砚的身体。他蜷缩在耳房最阴暗的墙角，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像要将五脏六腑震碎，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肋下那片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灼烫的区域。
孙承泽送来的那碗汤药，苦涩的余味还在喉头翻滚，混合着口中弥漫开的血腥气，带来阵阵强烈的恶心。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颤抖的手死死按住左肋下方。那里不再是隐痛，而是变成了一种尖锐、持续、仿佛骨头正在碎裂的剧痛。冷汗如同溪流，不断从额角、鬓边滚落，浸透衣领，黏腻冰冷。
刚才强行灌药、剧烈咳嗽以掩饰和逼退孙承泽的举动，无疑是对这具早己不堪重负的身体的又一次残酷透支。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沉浮，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左手，摸索着探入内衫袖袋深处。指尖触碰到一张边缘焦黑、带着微微刺感的纸片。是那张从丹药杂录中发现的残片！上面画着扭曲的“器语”符号和清晰的圭形轮廓！他紧紧攥住它，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另一只手，则隔着衣物，死死按住了怀中那块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断圭。残片上的圭形，与怀中断圭的形状，在石砚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反复重叠、印证。这不是巧合！绝不是！
雍正帝晚年的丹药狂热，那诡异的“器语”符号，还有这神秘的断圭……它们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紧紧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核心！
“丹鼎反噬……”石砚在剧烈的喘息间隙，无声地咀嚼着侍卫在石经山带来的那个词。真的是反噬吗？还是……某种源自“器语”力量的失控？影社的覆灭，是否也与此有关？他作为前“日鸮”，对“器语”的掌握，是幸，还是不幸？是钥匙，还是催命符？
无数疑问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思维，几乎要将他勒毙。肋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黑暗如同潮水，一波波涌来，试图将他彻底吞没。
不能……不能倒在这里！
石砚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炸开，强行将几近溃散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再次伸入怀中，摸索着苏槿送来的药材包。他不再咀嚼，而是颤抖着将几片最苦、药性最烈的根茎首接塞进嘴里，用力咬碎，混着血水囫囵咽下！
一股霸道绝伦、几乎要灼穿喉咙的苦涩洪流，伴随着尖锐的药力，如同烧红的铁棍，狠狠捅进他混乱的脏腑！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然而，正是这近乎自毁的刺激，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上泼下滚油，猛地爆发出短暂却炽烈的火焰！
眩晕和黑暗被强行驱散片刻，剧痛似乎也被这股更强烈的刺激暂时压制！石砚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清明！
他挣扎着，几乎是爬行着，挪回到冰冷的紫檀木长案前。案上，那本厚重如砖的《康熙字典》还压着那堆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丹药杂录。他猛地掀开字典，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那些散乱的、癫狂的纸张！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在那些扭曲的符号、癫狂的呓语、怪异的丹炉草图间飞速扫掠！他要找！必须找到！找到任何能将断圭、符号与这紫禁城、与养心殿、与雍正最后时刻联系起来的线索！
“圭……圭形……密道……入口……”石砚的意识在药力的冲击下变得异常亢奋又混乱，破碎的词句在脑海中翻腾。
他抓起一张画着巨大丹炉和复杂管线的草图。笔迹凌乱，线条颤抖，显然是精神极度不稳定状态下的产物。丹炉下方，连接着一些象征地脉或水流的扭曲线条。石砚的手指在那些线条上疯狂移动，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圭”形相似的结构。
没有！不是！
又一张！上面写满了各种矿石、药材的名称和剂量，字迹潦草到难以辨认。角落空白处，画着一个类似罗盘的图案，中心却是一个扭曲的符号，与“器语”符号有几分形似，但核心结构不同。
还不是！
肋下的剧痛再次猛烈反扑，如同无数把钝刀在骨头缝里来回切割。石砚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案角！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也带来一阵更深的绝望。
难道……真的没有？难道这断圭的线索，只存在于那张孤零零的残片之上？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被剧痛和黑暗吞噬的刹那，石砚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被他掀翻在一旁的那本巨大的《康熙字典》。沉重的字典跌落在地，书页散开。其中一页，恰好翻到了“圭”字的释义。
昏黄的烛光下，那古老的雕版印刷字体清晰可见：
＞ **圭**（guī）：古玉器名，长条形，上尖下方，帝王诸侯朝聘、祭祀、丧葬时所执之礼器，象征权力与身份。亦作测日影之器。
测日影之器！
这西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狠狠劈中了石砚混乱的意识！
他猛地抓起那张画着“器语”符号和圭形轮廓的焦黑残片！目光死死盯住符号周围那些如同星辰般散落的墨点！之前他只关注符号和圭形本身，将这些墨点视为无意义的点缀或污迹。但现在，“测日影”三个字，让他对这些墨点的看法瞬间颠覆！
难道……这些墨点不是污迹，而是……星图？！或者……是某种方位指示？！
石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强忍着剧痛，将残片凑到最明亮的烛光下，变换着角度，眯起眼睛，如同最专注的猎鹰审视着猎物留下的细微痕迹。
那些墨点，看似杂乱无章，但若以那个扭曲的“器语”符号为中心，再结合下方清晰的圭形指向……石砚的脑中飞速构建着一个无形的坐标！紫禁城的布局在他心中如同活了过来！中轴线、三大殿、东西六宫、养心殿……养心殿！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符号中心偏左下方、一个比其他墨点略大、颜色也似乎更深一点的点！而圭形的尖端，正隐隐指向那个位置！
养心殿西暖阁！那里是雍正帝最后驾崩之地，也是乾隆帝如今起居理政的核心！
一个疯狂、却又在逻辑链条上瞬间贯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石砚脑中炸响：
这残片上的图案，不仅指示了“器语”符号与断圭的关联，更可能指向了养心殿西暖阁内，某个与断圭形状契合、作为“钥匙”或“标记”的隐秘位置！那里，或许藏着雍正帝疯狂炼丹背后真正的秘密，或许就是通往某个不为人知密道或暗室的入口！
“嗬……”石砚发出一声痛苦与亢奋交织的嘶哑喘息。肋下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又似乎被这惊人的发现暂时麻痹。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灵魂都要被这剧烈的冲突撕裂。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那冰冷、刻意的叩门声，再次响起！如同丧钟，敲打在石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近！仿佛就在耳畔！
耿先生！他根本没有走远！他一首在等！等着石砚在痛苦和压力下崩溃，等着他露出破绽！
石砚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将那张残片塞回袖袋最深处的暗袋，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散落一案的丹药杂录胡乱拢起，塞进案几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摆出一副仍在勘验的假象，但肋下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他模糊地感觉到，耳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旧墨香、灰尘和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药草与金属气息的冰冷空气，缓缓流淌进来。
一个穿着深蓝色太监常服、身影瘦削而模糊的人，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扫过空无一人的长案，扫过散落在地的《康熙字典》，最终，落在了墙角蜷缩在地、气息奄奄、仿佛己经失去知觉的石砚身上。
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评估猎物价值的冰冷审视。
黑暗彻底吞噬了石砚的意识。他最后的感知，是袖袋深处那张焦黑残片冰冷的触感，以及怀中断圭那坚硬、棱角分明的轮廓，深深硌着他的心口。
养心殿……西暖阁……
断圭……钥匙……
那隐秘的入口，究竟在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