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的旧档库房,终年弥漫着纸张腐朽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厚重得如同凝固的时间本身。高窗透入的光线斜斜切过幽暗,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缓慢舞动的微尘颗粒。苏芷置身于由无数卷宗堆砌的“书山”之中,指尖拂过那些因岁月而发黄变脆的纸张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她在整理近十年京城附近所有悬而未决的失踪人口案卷,试图从中寻找可能与连环凶案或孩童拐卖案相关的蛛丝马迹,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光明正大、不引人注目地查阅旧卷的理由。
灰尘呛得她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她蹲下身,费力地从书架最底层拖出一个落满厚灰、几乎要被遗忘的樟木箱。箱盖开启时,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叠的并非失踪案卷,而是十几年前一些因各种缘由被驳回、尘封的诉讼记录,大多涉及家产纠纷或身份认定。她本欲合上,目光却被压在箱底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卷所吸引。那纸卷边缘磨损得厉害,用一根褪色的麻绳草草系着,与周围相对规整的卷宗格格不入,仿佛是被仓促塞入,刻意掩埋。
鬼使神差地,苏芷解开了麻绳。牛皮纸异常坚韧,展开后,里面竟是一份折叠整齐、质地更为细腻坚韧的婚书!纸张虽己泛黄,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焦黑痕迹,但墨迹依然清晰可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萧氏次女明华,配与林氏子崇岳为妻……”
萧氏次女明华!
林氏子崇岳!
苏芷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原主母亲名为林婉,日记中提到的舅父名为林崇山!这林崇岳……是林婉的兄长?林崇山的兄弟?而萧氏次女明华……萧家!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萧家!那个她苦苦追寻的舅父林崇山所效忠的萧家!
婚书下方,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籍贯、主婚人、证婚人姓名一应俱全。萧明华的籍贯赫然写着“京畿萧府”,林崇岳的籍贯则是“江州林氏”。在婚书最不起眼的夹缝空白处,还有一行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添注,字迹颤抖,墨色暗沉,如同绝望的泣血:
> **“天不假年,鸳盟成劫。惟愿吾妹婉娘,携此证远遁,隐姓埋名,平安终老。兄崇岳绝笔。”**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芷脑中炸开!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落簌簌灰尘。她死死攥住那张薄薄的婚书,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林婉……林婉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萧家二小姐萧明华的小姑子!是萧家姻亲!萧家覆灭前,萧明华与林崇岳己成婚!林崇岳预感大祸临头,仓促间将证明萧明华身份(或许也是保命符)的婚书交给妹妹林婉,让她携此证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所以,母亲林婉才带着年幼的原主,如同惊弓之鸟,藏匿在京城边缘,沉默寡言,郁郁而终!所以,那枚神秘的、带着骨符图案的玉佩,才如此重要!它很可能是萧家之物,是身份的信物,也是催命的符咒!所以,日记中才提到“舅父”林崇山知道玉佩的“凶险”!
这具身体的原主……苏芷……她的血脉里,竟然流淌着与那被帝国抹去的叛逆家族——萧家,紧密相连的血!她是萧家姻亲林氏的后裔!这份被刻意藏匿、几乎焚毁的婚书,就是铁证!
巨大的震惊、荒谬感、以及一种深沉的悲凉瞬间淹没了苏芷。她穿越而来,以为只是占据了一个平凡孤女的身体,却不料一脚踏入了二十年前那场血腥滔天的政治漩涡中心!原主的沉默、母亲的忧郁、舅父的囚禁、玉佩的失踪、右相和杜仲的敌意……所有的碎片,都因为这“萧家”二字,被一条染血的丝线骤然串联!
库房内死寂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纸张在手中发出的细微颤抖声。窗外,日影西斜,将书架狰狞的影子拉得更长,如同潜伏的巨兽,要将她连同这惊天的秘密一同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