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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舟那两道目光，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两把钝刀子，带着重伤初醒的浑浊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人心的审视，慢而沉地刮过门口僵立的每一个人。
沈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那目光冻住了，扶着门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粗糙的木刺。完了，最糟糕的局面！周伟民这头恶狼还没赶走，床上那头重伤的狮子又醒了！而且，他肯定看到、听到了刚才那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周伟民的反应比沈栀更不堪。他脸上的惊骇和怨毒在顾沉舟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如同被沸水泼过的雪，瞬间消融，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惨白和僵硬。他高举着那个弹出磁带仓的黑色匣子，手臂僵在半空，放也不是，砸也不是，姿势滑稽得像尊被雷劈了的泥塑。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小猫崽在碎陶片边好奇扒拉的窸窣声，还有沈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沉舟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周伟民手里那个刺眼的黑色匣子上。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伤后特有的迟滞感，微微偏了偏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什……么？”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打破了凝滞。
周伟民像是被这声音烫到，猛地一哆嗦！他触电般地把高举的手缩了回来，死死攥着那个黑色匣子，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作呕的热络：“沉……沉舟兄弟！你……你醒了？！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我……我听说你伤得重，特意……特意来看看！还带了点罐头……” 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瞟着怀里的匣子，又瞟向顾沉舟深不见底的眼睛，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
沈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混蛋要反咬一口了！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沉舟那双沉静得可怕的眼睛，平静地扫过周伟民手里紧攥的匣子，又缓缓移开，落在周伟民那张汗涔涔、写满心虚的脸上。
顾沉舟没再问什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皱了下眉，似乎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到了伤口，让他本就灰败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胸膛的起伏变得有些急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凝视，己经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沉默。
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周伟民僵在原地，攥着匣子的手微微发抖。顾沉舟那平静的、没有任何质问的眼神，反而比厉声呵斥更让他心惊肉跳！他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重新堆起那副虚伪的关切，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沉舟兄弟，你……你好好休息！我……我就不打扰了！这罐头……还有这补身子的……” 他把网兜往门边的矮柜上一放，眼神闪烁地最后瞟了一眼怀里的黑色匣子，又飞快地扫过靠在门边、脸色同样苍白的沈栀，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怨毒。
“晚妹子，”他转向沈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威胁，“好好照顾沉舟兄弟！有些事……管好嘴巴！有些东西……不该碰的，别碰！” 他意有所指地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黑色匣子，然后像是身后有鬼追着，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小院，连院门都忘了关。
一阵带着凉意的晨风从敞开的院门灌进来，吹得沈栀一个激灵。
走了？
那个握着致命证据的烫手山芋……就这么被周伟民带走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沈栀！她挣扎着想追出去，哪怕抢回那盘磁带！但脚踝的剧痛和身体的脱力让她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周伟民的身影消失在破败的院门外。
完了……唯一的证据……就这么没了……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浑身发冷，感觉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被这阵冷风彻底吹灭了。她甚至不敢去看床上重新陷入昏睡的顾沉舟。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他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和周伟民还在合谋？那个匣子……他是不是也猜到了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娘……”顾淼怯怯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家伙被刚才的阵仗彻底吓坏了，大眼睛里全是泪花。
顾骁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后怕和愤怒：“那个坏蛋！他抢走了东西！他会不会……”
“闭嘴！”顾磊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顾骁的话。他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沈栀身边，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反而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锐利。他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顾沉舟，又看向脸色灰败、摇摇欲坠的沈栀，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他不敢。”
沈栀茫然地看向顾磊。
“他怕爹。”顾磊的目光落在院门外周伟民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带着一丝洞悉的冷意，“爹醒了，他就慌了。那东西……他拿走了，反而更怕。”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以为那东西……录下了他刚才说的话。” 他指的是周伟民威胁沈栀的那些话。
沈栀一愣。对啊！周伟民那混蛋，以为那盘磁带录下了他刚才那些恶毒的威胁！他抢走匣子，是为了毁灭证据，但他不知道，那磁带里真正要命的是他之前洋洋得意说出的叛国言论！他抢走的，恰恰是沈栀最想让他拿走的烫手山芋！他只会更加寝食难安！
想通了这一点，沈栀心头那沉甸甸的绝望感，竟奇异地消散了一丝。虽然证据暂时拿不回来，但捏在周伟民自己手里，反而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只要……只要顾沉舟信她……
这个念头一起，沈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床上那个安静躺着的男人。信她？可能吗？她可是顶着“投毒未遂”的嫌疑啊！
“娘，”顾磊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小男孩指了指灶台上还温着的玉米面糊糊，“爹……要吃点东西吗？”
沈栀这才想起顾沉舟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她喂的那点水，粒米未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管怎么样，人得先活着。她点点头，忍着脚踝的疼，一点点挪到灶台边。糊糊己经有些凉了，黏糊糊的。她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把糊糊重新温上。
温热的糊糊散发着朴素的谷物香气。沈栀盛了小半碗，端到床边。顾沉舟依旧闭着眼，呼吸沉缓，似乎睡得很沉。
“顾沉舟？”沈栀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嘶哑。
没有反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床沿，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温热的糊糊，小心翼翼地送到他干裂的唇边。也许是食物的温热触感，也许是香气，顾沉舟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了一条缝。
沈栀屏住呼吸，像给雏鸟喂食一样，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糊糊喂进他嘴里。这一次比喂水熟练了些，糊糊浓稠，倒也没怎么洒出来。
喂了小半碗，顾沉舟的嘴唇就不再张开了，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抗拒。沈栀不敢勉强，放下了碗。看着他沾了一点糊糊的嘴角，她下意识地伸手，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手指刚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又猛地顿住——她袖子上全是泥水和草屑！
她尴尬地缩回手，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旁边矮柜上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布上。她拿过布，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嘴角的污渍。
做完这一切，沈栀只觉得身心俱疲，像是打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仗。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那条肿痛的腿，看着灶膛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发呆。三个孩子也安静下来，顾骁抱着小猫崽坐在灶膛边，顾磊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陶片，顾淼挨着沈栀，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屋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们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沈栀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叹息。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床上。
顾沉舟依旧闭着眼，仿佛从未动过。
是错觉吗？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撑着墙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床边那个矮柜。矮柜上，除了那个豁口的粗陶碗，还放着周伟民“好心”留下的两瓶劣质水果罐头，和一小包用黄草纸包着的东西。
沈栀的目光在那包黄草纸上停留了片刻。周伟民说是“补身子”的……鬼知道是什么东西！她嫌恶地皱了皱眉，伸手想把它扫到角落里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包东西时——
“别……碰……”
一个极其沙哑、带着浓重伤后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床上飘了下来！
沈栀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她猛地扭头！
只见床上，顾沉舟不知何时竟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涣散，虽然依旧带着重伤的虚弱，却多了一丝锐利的清明！那目光，如同实质般，精准地钉在她僵在半空的手上，钉在那包黄草纸上！
他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
“……那药……别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