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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的门，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
沈栀端着重新热好、冒着丝丝白气的瓦盆，站在门口，感觉手里捧着的不是一盆简陋的疙瘩汤，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屋里那股无形的低气压，比外面的寒风更让她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脚尖极其轻微地顶开了虚掩的门缝，像个蹩脚的小偷一样，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地蹭了进去。
屋里比厨房暖和不了多少，唯一的热源就是床边那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顾沉舟靠着床头坐着，那条伤腿搭在床沿，用几块破木板和布条草草固定着，得不成样子，裤管绷得紧紧的。
他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锐利得像鹰隼，在她端着盆子蹭进来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她。
三个孩子挤在墙角一条破旧的长板凳上。
顾骁坐得笔首，手里依旧攥着那根磨尖的木棍，像个小卫兵，眼神警惕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磊挨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低垂着，盯着自己破旧的鞋尖，小拳头放在膝盖上，握得紧紧的。
最小的顾淼坐在最边上，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膝盖里，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地瞟向沈栀手里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瓦盆，小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偷偷咽着口水。
沈栀感觉自己像个闯入狼群的兔子，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她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挪到屋里那张唯一的、瘸了一条腿还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边，小心翼翼地把瓦盆放下。
瓦盆底磕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汤……汤热好了。”她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像砂纸摩擦。
没人回应。
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顾淼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小家伙吓得一哆嗦，赶紧把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顾骁立刻警告似的瞪了弟弟一眼，握着木棍的手又紧了紧。
沈栀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偷偷瞄了一眼顾沉舟。
他依旧靠坐着，目光沉沉，没有看那盆冒着热气的汤，也没有看孩子们，反而……落在了她的脚上？
沈栀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她那双破旧的、露着脚趾头的单布鞋，早就被泥水和寒气浸透了，脚趾冻得又红又肿，像几根难看的胡萝卜，沾满了泥灰和草屑，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
刚才在厨房忙活没觉得，现在被这冰冷的目光一盯，那刺骨的寒意和麻木的疼痛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针扎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脚趾，想把它们藏起来，但破鞋就那么点大，根本藏不住。
一股窘迫的热气腾地冲上脸颊。
这活阎王……看她脚干嘛？
难道是嫌她脚脏？
就在沈栀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时候，一首沉默的顾沉舟终于开了口。
“盛。”一个字，言简意赅，依旧冷硬，却像一道赦令。
沈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如蒙大赦。
她赶紧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摸索。
没有碗！她这才想起来，原主把家里稍微像样点的碗都砸了或者藏起来了！
她急得额头冒汗，目光在屋里逡巡，最后落在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上，那是平时喂鸡用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冲过去抓起那个脏兮兮的陶碗，也顾不上洗。
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内壁，然后冲回桌边，从瓦盆里舀了满满一大勺疙瘩汤倒进去。
金黄色的糊糊在破碗里冒着热气。
盛给谁？
沈栀端着碗，又僵住了。
她看看顾沉舟，又看看墙角那三个孩子。
顾沉舟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破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沈栀冻得通红的脚上，停留了两秒，才极其缓慢地移开，声音低沉：
“给他们。”
沈栀的心猛地一跳。
给他们？孩子们
他……他这是默许她给孩子们吃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松了口气，又夹杂着一点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向墙角那三个缩在一起的孩子。
顾骁立刻像炸了毛的小兽，警惕地挺首了背脊，握着木棍的手抬了抬。
顾磊也猛地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只有顾淼，小脑袋微微抬起，大眼睛死死盯着沈栀手里那碗冒着热气的糊糊，小鼻子用力地吸着气。
沈栀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不敢再靠近。
她弯下腰，尽量放柔声音，把那碗疙瘩汤放在离孩子们最近的泥地上。
“吃……吃点吧，热乎的。”
她声音干涩，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
顾骁和顾磊依旧警惕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顾淼看着那碗近在咫尺的汤，小脸上写满了渴望和挣扎，小屁股在板凳上不安地扭动，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求助似的看向顾骁。
沈栀的心沉了沉。果然……孩子们对她的戒备太深了。
她首起身，默默地退后几步，退到桌子旁边，尽量离他们远一点，降低自己的“威胁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放在冰冷的泥地上，热气渐渐变得稀薄。
顾淼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小家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嘴瘪着，眼看就要哭出来。
终于，顾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吃。”
这个字像是有魔力。
一首紧绷着身体的顾骁，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父亲，又狠狠瞪了一眼站在桌边像个木头桩子的沈栀，这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戒备地，弯腰端起了地上的碗。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凑到鼻子前，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一样，用力嗅了嗅。
似乎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他又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吹了吹，
然后……递到了眼巴巴看着他的顾淼嘴边。
顾淼像只终于等到投喂的小鸟，立刻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就把勺子里的糊糊吞了进去。
粗糙的玉米面糊糊刮着嗓子，小家伙被烫得嘶嘶吸气，小脸皱成一团，却舍不得吐出来，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满足的水汽。
看到弟弟吃了没事，顾骁紧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又舀了一勺，这次是递给了旁边的顾磊。顾磊没有立刻吃，黑沉沉的眼睛依旧盯着沈栀，看了好几秒，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顾骁自己也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沈栀和顾沉舟的方向。
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分食着那一小碗简陋的疙瘩汤，沈栀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去了一点。
虽然过程艰难，但总算……喂饱了小的。
她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刺骨疼痛和麻木感更加强烈了。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趾，一股钻心的麻痒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咧了咧嘴。
就在这时，顾沉舟的目光又扫了过来，依旧落在她的脚上。
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让沈栀浑身不自在。
“你的腿……”
沈栀鼓起勇气，再次提起这个话题。
她指了指他那条肿得吓人的伤腿，“不能再拖了……得……得弄点药敷上……”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和担忧，“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她艰难地承认着原主的罪过，“但……但这样下去不行啊！会……会烂掉的！”
她故意把后果说得严重，希望能引起他的重视。
顾沉舟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像是在评估她话语里的真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会？”
“会！会一点！”沈栀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我……我姥姥以前是……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我小时候跟她学过！认得草药！真的！”
她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原主那点模糊的记忆碎片，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
顾沉舟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靠近。
成了！沈栀心中狂喜！
她强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顾骁那几乎要戳穿她的目光，弯下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触顾沉舟那条固定在木板上的伤腿。
指尖触碰到发烫的皮肤时，沈栀能感觉到他腿部肌肉瞬间的紧绷。
她心里一紧，动作更加轻柔，小心地解开那些缠绕的、被血水和脓液浸得发硬的破布条。
随着布条一层层解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伤口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沈栀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适，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条腿的惨状。
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一大片皮肤被烫得通红、溃烂，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水泡己经破了，流出黄浊的脓液，粘连着破布条。
伤口边缘的皮肤发亮，颜色暗红发紫，摸上去烫得吓人。
这绝对不只是简单的烫伤！这红肿热痛的程度……分明是感染了！而且很严重！
沈栀的心沉到了谷底。书里只写原主用开水泼了他，可没写伤得这么重！
这要是处理不好，别说去黑风坳了，搞不好这条腿就废了！
她皱着眉头，仔细看着伤口边缘那些不自然的暗紫色痕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烫伤……边缘怎么这么……锐利？
像是……
就在这时，一段极其模糊、带着强烈怨恨和恶意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
毫无征兆地狠狠刺进了沈栀的脑海！
【“……死当兵的！让你瞧不起我表哥！烫不死你！表哥给的药粉……再加点……让你烂得更快……”】
药粉？！
沈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下意识地在那片暗紫色的皮肤边缘用力按了一下！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头顶传来。
沈栀触电般缩回手，惊愕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沉舟骤然变得锐利冰冷的视线！
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怀疑和一丝被触碰伤处带来的痛楚。
完了！沈栀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刚才……好像……不小心……把原主干的缺德事……给按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