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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大理寺后衙那间殓房里。
苏渺正用浸了烈酒的细麻布，一寸寸擦拭她那套工具。
长短不一的银针、薄如柳叶的小刀、细长的镊子，还有一只小巧的单照。
指尖拂过冰凉的银针，苏渺微微蹙眉。
昨夜又梦见了父亲，梦见他枯槁的手抓着那纸染血的“错验”文书，双眼死死盯着她，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阿姐！”
清脆又带着点慌乱的喊声撞破了沉寂。
阿蛮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滚着撞开了木门。
她圆脸上那双大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惧：
“宫里…宫里出大事了！皇后娘娘懿旨，指名要你即刻入宫验尸！”
苏渺擦拭的动作一顿，指腹被银针尖轻轻刺了一下，细微的痛感让她忽地回神。
她抬眸，眼神里没有阿蛮的慌乱：
“慌什么。验尸而己，在哪儿都一样。”
“不一样！”
阿蛮急得跺脚，凑近了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死的是个宫女，死得…死得邪乎！宫里都传疯了，说是‘镜妖’显灵，半夜从铜镜里爬出来，吸干了她的精气！死状可怖极了！皇后娘娘震怒，下了严旨…大理寺卿大人让你赶紧过去，裴…裴少卿己经在等着了！”
“镜妖？”
苏渺的眉心拢紧了一瞬，随即松开。
她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插回鹿皮卷袋，动作利落。
“妖魔鬼怪，从来只活在活人的嘴里和心里。”
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蓝粗麻布罩袍，利落地套在素色襦裙外。
“走吧。”
-
宫门巍峨，压得人喘不过气。
金钉兽环的巨大门扉，只开了一条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引路的小太监佝偻着背，脚步又快又轻，一路无话。
目的地并非想象中庄严肃穆的停灵之所，而是御花园深处一个极偏僻的角落。
几丛半枯的迎春花枝在风中瑟瑟发抖，掩映着一间低矮破败的柴房。
柴房门口己围拢了几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色的人，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皮耷拉，嘴角却习惯性地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刻薄与不耐。
他身上的锦缎袍服料子明显比旁人华贵许多，正是皇后宫中的大太监，王德全。
“怎么才来？”
王德全尖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在苏渺单薄的深蓝罩袍和阿蛮紧张的脸上扫过：
“大理寺是没人了？派这么个小丫头来应付娘娘的差事？这镜妖索命的地方，晦气冲天，可别吓得尿了裤子，惊扰了亡魂！”
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苏渺尚未开口，一个冰冷沉凝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大理寺如何办事，不劳王公公置喙。”
裴衍。
他不知何时，己立于苏渺身后半步之遥，一身大理寺少卿常服。
腰间悬着的制式横刀乌木刀，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凤眸微垂。
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却让王德全脸上的刻薄僵住，连同那几个小太监的嗤笑也戛然而止。
“既是娘娘懿旨，查验便是。”
“苏仵作，进去。”
裴衍甚至没有看苏渺一眼。
苏渺垂眸，掩去了所有情绪。
她微微颔首，侧身从王德全身边走过。
阿蛮想跟上，却被裴衍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只能攥紧拳头，担忧地看着苏渺的背影没入柴房门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