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浓重的、带着甜腻感的血腥气钻进鼻腔。
地上凌乱地堆着些枯枝败叶,正中一块铺着粗糙草席的空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春桃。
她穿着等宫女的靛青色粗布衣裙,身体扭曲的姿势蜷缩着。
她的脸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双眼圆睁,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扩散,凝固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渺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她迅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同时,藏在袖中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虎口。
另一只手,则从腰间一个小巧的荷包里,摸出一块深绿色的膏体,凑到鼻尖用力嗅吸。
她睁开眼,眼神己恢复清明,走到尸体旁,动作轻缓地蹲下。
外面隐约传来王德全尖细的抱怨和裴衍冷硬的只言片语,模糊不清。
柴房内,苏渺戴上手套。
窒息征象明显。
颈部没有明显扼痕勒痕,眼睑结膜有密集的出血点,指甲呈青紫色…符合内部窒息特征。
但她的口鼻处却很干净,没有捂压的痕迹。
苏渺的目光扫过春桃的脸,然后,落在了那双死死抠抓着地面、指甲己然崩裂的双手上。
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细碎的、灰白色的东西,与泥土和枯草屑混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镊子,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探入那狭窄的指甲缝隙。
镊子尖端夹住了几粒极其微小的、质地松软的灰白色碎屑。
她将它们轻轻抖落在掌心一张干净的白棉纸上。
凑近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
不是泥土,也不是普通的墙灰。
颗粒更细,颜色更浅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淡薄的、庙宇里焚香后残留的气息?
香灰?
这个念头刚起,柴房那扇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开!
“磨磨蹭蹭的!到底验完没有?这等污秽晦气之地,也是你能久待的?”
王德全尖利的声音传了进来,他身躯堵在门口,一脸不耐和嫌恶:
“可瞧出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了?赶紧给个说法,娘娘还等着回话!”
他的闯入带进一股冷风,吹得苏渺手中的棉纸一颤,几粒好不容易才取出的灰白碎屑差点被吹散!
苏渺心头一紧,本能地迅速合拢手掌,将那张棉纸紧紧攥在手心。
她抬起头,清亮的杏眼迎向王德全那充满审视和压迫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王公公,死者并非妖邪所害。”
王德全三角眼一眯,闪烁着狐疑和不信:
“不是镜妖?那她这副鬼样子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自己吓死的不成?”
他身后的宦官们也伸长了脖子,脸上混杂着恐惧和窥秘的兴奋。
苏渺的目光扫过春桃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是被‘吓死’的。死于惊厥窒息。”
“吓…吓死的?”
王德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苏仵作!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要的是真凭实据,不是这等糊弄鬼怪的荒唐之言!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能被活活吓死?还是这么个吓死法?你当娘娘和咱家都是三岁孩童不成!”
他身躯激动得微微颤抖,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渺的鼻尖:
“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镜妖索命,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异象!你轻飘飘一句‘吓死’就想结案?我看你是年纪轻轻,学艺不精,要么就是存心包庇那作祟的邪物!”
苏渺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几乎要碰到她的手指。
“公公息怒。”
“仵作之责,在于验看尸体,陈述所见所察。死者眼睑、目内出血,指甲青紫,口唇绀青,确系惊厥引发窒息而亡之征象。此乃尸身所诉,非我妄言。”
她顿了顿,目光迎向王德全愤怒的脸:
“至于镜妖之说,是流言还是确有其事,非我验尸所能定论。我的职责,只在照实说出这具尸体所述真相。”
“真相?呵!”王
德全怒极反笑,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
“好一个照实说出!咱家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晦气的尸首,这邪门的地方,还有你这套妖言惑众的说辞,留着去跟裴少卿,跟大理寺卿,跟皇后娘娘解释去吧!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两位小太监立刻应声上前。
“把这位苏仵作‘请’出去!这秽物,连同她那些个‘证据’,”
“通通给咱家看管好了!没有娘娘懿旨,一只苍蝇也不许再放进来!等回了娘娘,自有分晓!”
两个太监不由分说,一左一右就欲架住苏渺的胳膊。
“退下。”
裴衍己立在门口,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并未拔刀,只是单手按在乌木刀鞘上,凤眸微抬,目光冷冷地盯着那两个欲动手的小太监身上。
两个太监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王德全的脸色也变了变,但他仗着皇后心腹的身份,犹自梗着脖子尖声道:
“裴少卿!此乃后宫重地,命案现场!皇后娘娘有旨……”
“旨意是命大理寺查明真相。”
裴衍打断他。
“如何查验,是大理寺的职责。王公公,”
他目光转向王德全,那眼神深不见底,“你越矩了。”
王德全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寒,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死死盯着裴衍按在刀柄上的手,又瞥了一眼苏渺。
“好…好!”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裴少卿要担这个干系,咱家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这尸首和这地方邪性得很,裴少卿和苏仵作,可要小心着点,别让那镜妖…也盯上了才好!”
他阴恻恻地撂下这句话,一甩袖袍,带着他的人悻悻然地退了出去。
裴衍的目光落在了苏渺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下移,落在她依旧紧紧攥着的左手上。
“你手里,”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听不出丝毫情绪,“是什么?”
苏渺缓缓抬起眼睫。
她摊开掌心,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递向裴衍的方向。
“香灰。”
“不是寻常寺庙的香。这味道…很特别。春桃死前,死死抠着它。”
裴衍的视线凝固在那粒小小的灰白碎屑上,凤眸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