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站在长途汽车站的售票窗口前,手里攥着三张皱巴巴的车票。玻璃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映得他眼底的疲惫愈发明显。身后,八岁的沈绵绵正踮着脚数行李架上的编织袋,五岁的沈软软则把脸贴在满是水汽的玻璃上,鼻尖压出一个圆圆的印子。
"爸爸,还要多久才能到呀?" 软软突然转过身,发梢上沾着几粒从窗外飘进来的雪籽。沈何伸手替她拂去,触到孩子冰凉的额头时,心尖微微发颤。这是他离开家乡十二年后第一次回来,带着两个女儿,回到那栋己经空置了十五年的老房子。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时,绵绵突然指着窗外惊呼:"爸爸你看!那棵树和你手机里的照片好像!" 沈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山坡上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在风雪中摇晃,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父亲生前抽烟时弯曲的手指。他摸出手机,相册里那张泛黄的照片里,十五岁的自己正站在槐树下,父亲的手掌搭在他单薄的肩膀上,背后是青瓦白墙的老屋。
记忆突然翻涌。那年他刚上初三,母亲因为肺癌晚期卧病在床,父亲在采石场打工时被滚落的巨石砸中脊椎。当他在医院走廊里看到父亲被白布盖住的身体时,书包里还装着下个月的学费单。
"爸爸,你怎么哭了?" 软软的小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沈何这才惊觉自己早己泪流满面,忙不迭用袖口擦拭:"爸爸是高兴,马上就能见到爷爷奶奶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两个孩子都知道爷爷奶奶己经去世多年。绵绵懂事地将头靠在他肩上,软软却仰起脸认真地说:"爷爷奶奶一定在老房子里等我们呢。
下午三点,大巴终于在村口停下。沈何背着行李走在结霜的土路上,两个女儿踩着积雪跟在身后,靴子踩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远远望去,老屋的屋顶己经塌陷了半边,青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曾经挂着父亲亲手做的燕子窝的屋檐下,此刻悬着几串冰棱。
"爸爸,这房子好像大怪物!" 软软躲到沈何身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绵绵却伸手摸了摸剥落的墙皮:"爸爸,我觉得它像被人遗弃的小熊,好可怜。" 沈何喉咙发紧,蹲下来把两个女儿搂进怀里:"别怕,爸爸会把它打扫干净的。"
推开沉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沈何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灯泡闪了两下便彻底熄灭。绵绵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积满灰尘的八仙桌、缺了口的青花瓷碗、褪色的红双喜剪纸...... 软软突然指着墙角尖叫:"蜘蛛网!"
沈何顺着光束看去,墙角果然挂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正沿着丝线缓缓爬行。他刚要上前,绵绵己经从背包里掏出课本,踮着脚轻轻将蛛网扫落:"软软别怕,我保护你。" 沈何看着大女儿稚嫩却坚定的侧脸,恍惚间看到了当年母亲在病床上强撑着给他补衣服的模样。
暮色渐浓时,沈何终于在厨房找到了父亲留下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映出灶台裂缝里钻出的杂草,还有挂在梁上的腊肉 —— 那是父亲去世前最后一次赶集买回来的,此刻早己风干成黑乎乎的一团。软软好奇地伸手去碰,被沈何一把抓住:"别动,那是爷爷留给我们的。"
夜里,三人挤在二楼的旧床上。被子散发着潮湿的味道,屋顶的破洞漏下几片雪花,落在软软的睫毛上。沈何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着女儿们均匀的呼吸声,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父亲去世前攥着他的手说 "要好好读书",想起母亲临终前把最后一块腊肉塞进他饭盒时的温度,想起自己在工厂流水线上机械地重复动作时,总会想起老屋门前的那片油菜花田。
第二天清晨,沈何带着女儿们开始打扫。绵绵负责擦拭家具,软软则蹲在院子里用小铲子清理积雪。当沈何掀开堂屋的竹帘时,一个布满灰尘的相框突然掉下来,玻璃碎成蛛网般的纹路。照片里,年轻的父母抱着年幼的他,身后是刚建好的老屋,屋檐下挂着两串红辣椒。
"爸爸,这是你小时候吗?" 绵绵凑过来,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灰尘。沈何点头,喉咙发紧。软软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爸爸小时候好可爱呀!" 说着,她踮起脚在照片上亲了一口。沈何再也忍不住,转身抱住两个女儿,任泪水滴落在她们的发间。
中午,三人坐在门槛上吃着带来的干粮。软软突然指着院角的枣树:"爸爸,那棵树会不会结枣子呀?" 沈何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枣树的枝干上鼓起几个褐色的芽苞。"会的,等春天来了,它就会开花结果。" 他摸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在门前的石板路上。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凹痕,是父亲当年用独轮车推石头时留下的。
接下来的日子,沈何带着女儿们彻底打扫老屋。他们用石灰水粉刷墙壁,用木板修补屋顶,在院子里种上从集市买来的菜苗。绵绵在阁楼发现了母亲的陪嫁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碎花布衫,还有一本泛黄的账本。沈何翻开账本,看到母亲工整的字迹:"何儿学费:50 元"" 买药:30 元 ""腊肉:20 元"......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写着:"希望何儿能考上大学。"
软软在厨房的碗柜里找到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满了玻璃弹珠和彩色糖纸。"爸爸,这些都是你的玩具吗?" 她把弹珠倒在桌上,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光芒。沈何拿起一颗蓝色弹珠,想起这是他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那天父亲用采石场发的工钱给他买了这盒弹珠,自己却因为没戴安全帽被工头骂了一整天。
一个月后,老屋焕然一新。雪白的墙壁,整洁的家具,窗台上摆着软软采来的野花。快过年了,沈何带着女儿们在门前贴春联。软软踮着脚帮他按住横批,绵绵则举着浆糊碗在一旁指挥。当最后一张 "福" 字贴在门上时,暮色中的老屋终于有了生气。
夜里,三人围坐在火炉旁包饺子。软软把面团捏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绵绵则一本正经地教她怎么捏花边。沈何看着两个女儿,突然觉得这些年在城市里的辛苦都值得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想起母亲的账本,想起自己在流水线上的日日夜夜,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不是冰冷的钢筋水泥,而是充满爱与回忆的地方。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沈何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看到父母正站在云端微笑。他知道,他们从未离开,一首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他和女儿们。而他,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