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婚
调解室的木质百叶窗被风掀起一角,斜雨扑在玻璃上,将林鸢的倒影碎成斑驳的光斑。她看着沈何正在整理缝纫机上的线轴,那些红蓝交织的棉线曾穿过她孕期的睡裙、女儿们的襁褓,此刻却在法庭的冷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你真的... 不在乎那些存款?"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雨声还要轻。指尖无意识地着婚戒留下的浅痕 —— 自从戴上钻戒后,那个环形的印记就像道未愈的伤口。
沈何的手指顿在生锈的踏板上,抬起头时眼底泛着水光:"鸢鸢,你记得吗?那年台风天,我们抱着绵绵挤在缝纫机旁过夜,你说只要有这台机器在,就能给孩子缝出全世界。" 他的喉结滚动着,"现在它还在,家就还在。"
林鸢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的记忆却不受控地涌来:暴雨拍打着出租屋的铁皮顶,沈何把唯一的防潮垫铺在缝纫机上,让她和刚出生的绵绵躺着,自己却蜷在潮湿的地板上。黎明时分,他顶着黑眼圈给孩子冲奶粉,暖奶器的灯光映着他胡茬未剃的脸,却说 "我们鸢鸢最会缝补日子"。
"可你明明知道... 我其实..."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视线掠过远处沙发上玩弹珠的软软 —— 小女孩正把弹珠按在眉心,模仿她平时做瑜伽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变成苦笑,"你就不怕我真的带着孩子住高楼,忘了怎么折糖纸星星?"
沈何站起身,工装裤的膝盖处还留着刚才跪地捡糖纸的灰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装着女儿们画的全家福:两个扎辫子的小人牵着中间的大人,旁边用蜡笔写着 "爸爸的星星糖最甜"。
"我怕啊,"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却突然笑了,"但绵绵说,妈妈的口红虽然换了颜色,给她扎辫子的手法还是和以前一样轻。软软说,妈妈抱她时的心跳,和缝纫机的 ' 咔嗒 ' 声一样让人安心。"
林鸢猛地转头,看见绵绵正躲在窗帘后抹眼睛,手里攥着她去年落下的珍珠发夹。那个发夹曾别在女儿们的周岁照上,如今夹子边缘的水钻己经脱落,却被孩子用胶水小心粘好。
"你知道吗?" 沈何突然靠近,身上带着熟悉的肥皂味,"昨天夜里软软摸着我手腕上的烫伤疤说,这是爸爸保护我们的印记。就像你给她织的小熊毛衣,袖口的补丁是爱的补丁。"
法庭的挂钟敲响半点,林鸢看着沈何手腕上的烫伤 —— 那是上个月修热水器时被蒸汽烫的。她想起自己得知消息时,正在精品店试穿新款大衣,导购说 "这款收腰设计最显身材",而她竟犹豫着没立刻回家。
"对不起..." 她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小得像片即将飘落的糖纸。钻戒在灯光下闪了闪,却映不出沈何眼里的光。远处的软软突然举起弹珠,对着窗户大喊:"妈妈看!彩虹住在弹珠里!"
彩虹的光斑掠过林鸢的脸,她看见沈何胸前别着的糖纸星星 —— 那是绵绵刚才偷偷别上去的,边角还带着孩子的齿印,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记忆突然回到新婚那年,他们在城中村的屋顶看星星,她靠在他肩上说 "以后生两个女儿,就叫绵绵和软软,像糖纸一样甜"。
"鸢鸢," 沈何突然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躺着她遗失己久的银戒,"你说过,星星糖纸能留住愿望。" 戒指内侧的刻字被磨得发亮,却依然清晰:"沈何 & 林鸢,永远"。
林鸢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想起自己在早教中心给富太太们讲课,说 "父母的陪伴是孩子最好的礼物",却忘了自己女儿们的床头,还摆着她织到一半的毛线小熊。此刻沈何正笨拙地替她擦眼泪,指腹蹭到她睫毛上的糖纸金粉,像接住了一片坠落的星光。
"爸爸,妈妈的眼泪是甜的吗?" 软软不知何时跑过来,弹珠在她掌心发出清脆的响。林鸢突然蹲下身,把女儿们搂进怀里,闻到她们发间的皂角香混着糖纸的甜味 —— 那是比任何香水都更让她心安的味道。
法庭的门被轻轻推开,律师拿着文件站在门口。沈何退后两步,把银戒放在她掌心,转身时衣角扫过缝纫机的皮带,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林鸢看着他走向两个女儿,看着她们仰头望着父亲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无名指的钻戒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而掌心的银戒,正贴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金属笔尖悬在羊皮纸上方的瞬间,沈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中央空调的嗡鸣。玻璃罐里的星星糖纸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夏夜,林鸢趴在台灯下教他折糖纸的模样 —— 那时他们的婚房还漏着雨,她却笑着说每颗星星都能接住月光。
"确定要签吗?" 律师的镜片闪过冷光。沈何的视线掠过墙角,绵绵正跪在地上修补一张残缺的粉色糖纸,创可贴的白边与她校服袖口的补丁相映成趣。软软则把玻璃弹珠抵在眼上,透过的球体,法庭的白炽灯都变成了彩虹色的光斑。他忽然想起女儿们第一次在城中村看见彩虹时的尖叫,想起自己用半个月加班费买的二手缝纫机,想起林鸢怀孕时伏在他膝头说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的温度。
笔尖落下的刹那,钢笔在纸面上洇开一团墨渍,像朵迅速枯萎的花。"只要能留住孩子。"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旁听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绵绵的脊背猛地绷紧,糖纸星星从指间滑落,在瓷砖地面投下细碎的影 —— 那上面 "永远爱你们" 的字迹,是去年生日时林鸢用口红写的,如今口红早换成了专柜新品,字迹却在岁月里褪成温柔的粉。
法官助理递来的照片被投影仪放大,林鸢公寓的婴儿房在幕布上铺开:璀璨的星空顶下,进口钢琴泛着冷光。沈何却注意到画歪的月牙 —— 那是软软两岁时,他趴在儿童床上用蜡笔手绘的,弯弯的弧度像极了女儿咧嘴笑时的梨涡。"这架琴能弹出《小星星》," 他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琴键,声音突然哽咽,"但琴凳上的小熊坐垫,是我用林鸢穿旧的毛衣改的,绵绵说闻起来有妈妈的味道。"
绵绵忽然站起身,校服裙摆沾满糖纸碎屑。她举着那张写满字迹的星星,踮脚越过护栏,发丝扫过沈何磨破的袖口:"法官叔叔,这个星星会发光。" 童声在法庭回荡,林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的月牙形红痕与照片里的歪月亮奇妙重合。她想起产房外的那个清晨,沈何举着用钢筋弯成的星星冲进病房,说 "我们的小天使跟着星星来了",那时他的工装裤还沾着工地的泥,眼里却盛着整个宇宙的光。
"原告近半年奢侈品消费记录 ——" 律师的话被软软的惊呼打断。小女孩不知何时爬上窗台,玻璃弹珠在阳光下划出银弧,光斑掠过林鸢的钻戒,在她脸上投下破碎的亮片。沈何看着妻子别过脸去的模样,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在夜市地摊为女儿们挑发绳的场景:蹲在满地廉价饰品间,鼻尖沁着细汗,却说 "这个蝴蝶结和软软的眼睛一样亮"。
"我放弃所有财产。" 沈何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响,他捧起那台斑驳的缝纫机,针头还穿着给绵绵补校服的蓝线 —— 那是从他第一件工装裤上拆下来的。"这台机器缝过软软的第一双学步袜," 他的拇指抚过机身上的锈迹,"补过绵绵摔破的公主裙,也记得每个深夜里,林鸢伏在上面给孩子们织毛衣的背影。"
调解室的落地窗外飘起细雨,林鸢的律师还在逐条核对协议,钢笔尖在纸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绵绵突然从帆布书包掏出铁盒,掀开盖子的瞬间,千纸鹤般的糖纸星星簌簌飞起:"妈妈,这些是爸爸每天下班折的," 她的睫毛上沾着糖纸的金粉,"他说每颗星星都藏着 ' 别怕,爸爸在 '。" 软软紧跟着举起弹珠,透明球体里倒映着沈何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爸爸说弹珠能抓住彩虹,就像他能抓住我们的手。"
林鸢的视线突然模糊。三年前的冬夜涌进脑海:沈何顶着风雪回家,工装裤结着冰碴,却把装在保温杯里的草莓蛋糕捧在胸口 —— 那是他跑遍三条街找到的、她最爱的口味,奶油上用巧克力酱歪扭地写着 "鸢鸢辛苦了"。此刻的他正半跪在地上,给软软重新系好松开的鞋带,指节因为常年握扳手而粗糙,却把蝴蝶结系得比任何精品店都精致。
"我... 同意。"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像片被揉皱的糖纸。钻石戒指突然卡住无名指,那是上个月陈总监送的 "生日礼物",却远不及抽屉深处那枚银戒来得温暖 —— 那枚戒指曾在她孕吐到崩溃时,被沈何用温水焐热了替她戴上,说 "我们慢慢熬"。
走出民政局时,绵绵把最大的糖纸星星贴在沈何胸口,胶水蹭到他洗旧的工牌上。软软的弹珠滚落在地,他弯腰去捡,看见妻子的背影在雨幕中越走越远,高跟鞋踩出的水洼里,倒映着她突然抬手擦拭眼睛的动作。风掀起她米色风衣的下摆,内侧绣着的红色 "何" 字一闪而过 —— 那是新婚时她瞒着他绣的,说这样无论走多远,心都会跟着这个字回家。
沈何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着租来的婚纱说的话:"以后我们的家,要装满星星和彩虹。" 此刻掌心的弹珠还带着软软的体温,糖纸星星的边角硌着指腹,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是银行卡余额能衡量的 —— 比如女儿们笑时眼里的光,比如缝纫机转动时的 "咔嗒" 声,比如藏在心底、永远不会破碎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