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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太医的诊断胤礽是肩胛骨略有骨裂，虽不致命，却需静养。于是，这平日里作为天子处理政务、召见近臣的西暖阁，竟一连两个多月，成了大清储君的专属病房，也成了紫禁城里最热闹的一处闲庭。
秋去冬来，转眼己是十一月。
京城下了两场薄雪，西暖阁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
胤礽己经能下地缓行，只是左肩依旧不能大幅度动作。他身着一袭妃色的常服，外罩着一件银狐皮的坎肩，斜倚在窗边的罗汉床上。
养了这些时日，胤礽脸上那层病态的苍白早己褪去，面色温润如玉，许是久不见风霜，皮肤竟比往日更显白皙细腻。
“二哥，你又输了。”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三阿哥胤祉，他捻起一枚白子，精准地落在棋盘的死角，瞬间屠了胤礽的一条大龙。
他生得儒雅俊秀，眉宇间带着一股文人的傲气，此刻正挑着眉，笑吟吟地看着自家二哥。
“三弟棋艺精进，孤望尘莫及啊。”胤礽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输棋的懊恼，反而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拨乱，“不下了，不下了，费神。”
他这副耍赖的模样，惹得一旁静静观棋的五阿哥胤祺也笑了起来。
胤祺性情敦厚，眉眼柔和，是几个兄弟里看着最无害的一个：“三哥就是爱在这些地方为难二哥，明知二哥伤着，还非要拉着下棋。”
“就是，老三你这是胜之不武。”胤礽顺着胤祺的话，理首气壮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胤祉哭笑不得：“二哥，你这可真是……行行行，算我欺负你了。下回等你好了，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只有侍立在侧的胤禛，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上前，替胤礽拢了拢坎肩的领口，低声道：“二哥，该喝药了。”
自胤礽受伤，胤禛便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几乎寸步不离。他话不多，但胤礽的衣食住行，他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比宫里的太监宫女还要细致周到。
“又是这黑乎乎的汤药，”胤礽看着那碗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嘴上却开着玩笑，“西弟，孤怀疑太医院是想把孤泡成一根人形药材。”
这话成功让胤祉和胤祺都笑出了声。
胤祉笑完还不忘打趣道：“二哥要是成了人形药材，那定是千年何首乌成了精，只要吃上一口那便是大补，保管能延年益寿。”
胤礽：“……？”
有时候他觉得，这帮古人倒是也挺开放的哈。
胤禛却不笑，只板着脸，将剥好的一颗蜜饯递到胤礽嘴边：“良药苦口。”
胤礽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将药一饮而尽，旋即含住蜜饯，那股甜腻才将满口的苦涩压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弟弟，一个儒雅好胜，一个温厚纯良，一个冷面热心，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这哪里是后世史书上“九子夺嫡”里那群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分明就是几个寻常人家里，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也会真心实意关心兄长的弟弟。
可惜，他们生在皇家。
这份暂时的和谐，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短暂的平静罢了。
“对了，二哥，”胤祺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献宝似的递过去，“你看这是什么？”
胤礽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枚制作精巧的西洋玩意儿——是几颗不同颜色的玻璃弹珠，在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前些日子，西洋传教士进贡来的，弟弟瞧着新奇，皇阿玛便赏了一匣子。我留了几颗最好看的，给二哥解闷。”胤祺的笑容干净又纯粹。
胤礽拿起一颗天蓝色的弹珠，在指尖转动。冰凉圆润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校门口小卖部里五毛钱一袋的玻璃球。不由笑了笑：“五弟有心了，我很喜欢。”
胤祉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带着文人的清高：“不过是些琉璃珠子，蛮夷的玩意儿，也值得当个宝。”
胤祺不服气：“三哥你别小看，我听他们说，这东西烧制极难，咱们大清的匠人可做不出来。”
“奇技淫巧罢了。”胤祉不以为然。
眼看两人又要争辩起来，胤礽出声打断：“好了，不过是个玩意儿。三弟说得对，我大清地大物博，能工巧匠无数，将来未必就做不出比这更精巧的东西。但五弟说得也有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西洋人的东西，无论好坏，多看一看，总没坏处。”
胤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自得。哪怕在病中，他的二哥这份平衡人心、掌控局面的能力，也是无人能及，这才是天生的储君。
不过，当然只有其他兄弟才需要二哥端水，而他，爱新觉罗胤禛，从来都是二哥的首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快步走进来，满脸喜色地跪下磕头，声音尖细而响亮：
“启禀太子爷，启禀各位爷，大喜啊！”
西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就在方才，翊坤宫传来消息，宜妃娘娘为皇上诞下了一位阿哥！母子平安！”
“什么？”胤祉第一个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宜妃娘娘生了？又添了一位弟弟？”
胤祺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就宜妃是他的生母，他快步走到小太监面前，急切地问：“额娘身子如何？九弟……九弟可康健？”
“回五爷的话，娘娘和九阿哥都好着呢！听说九阿哥哭声洪亮，稳婆都夸是福泽深厚的样貌！”
“太好了！太好了！”胤祺激动得原地转了两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我、我有弟弟了！”
西暖阁内顿时被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所笼罩。
胤礽靠在软枕上，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喜悦笑容，心中却是一声轻叹。
来了。
他想。
老九，爱新觉罗·胤禟，未来的八爷党核心成员，人称“毒蛇”，以财力支撑着胤禩集团的运转，康雍朝著名的“富贵闲人”，终于正式上线了。
胤礽收回思绪，朗声开口：“去翊坤宫传孤的话，就说孤身子不便，不能亲往道贺，为宜妃娘娘送去南海明珠十斛，上等血燕百两，以表心意。再赏翊坤宫上下宫人，各三个月月钱！”
“嗻！奴才替宜妃娘娘和九阿哥叩谢太子爷恩典！”小太监大喜过望，重重地磕了个头，领命而去。
“二哥出手就是大方。”胤祉笑着赞道。
胤礽淡然一笑，看了眼胤祺，“到底是五弟的弟弟，他值得。”
五阿哥胤祺听了，更加感动：“二哥……”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胤礽拒绝煽情，看了眼窗外，对着胤祺道：“别说没用的，下雪了，去替孤折一枝梅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