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雷霆之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在紫禁城上空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彩虹,正正地悬挂在毓庆宫之上。
这道彩虹,是三日后一道接一道涌向毓庆宫的圣旨与赏赐。
先是礼部,奉旨开始以超乎寻常的规格筹备太子大婚,从采选礼到纳征,仪仗、卤簿、冠服、宫殿修缮,无一不是历朝历代储君大婚之最。紧接着,内务府流水般送来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甚至连康熙私库里收藏多年的前朝孤品,都堂而皇之地摆进了胤礽的书房。
这股突如其来的恩宠狂潮,让整个前朝后宫都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震动之中。
前几日,皇上从慈宁宫出来时那副山雨欲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对太子的疼爱就浓烈到了近乎溺爱的地步?
无人能解。
而这恩宠风暴的中心,毓庆宫内,气氛却带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胤礽倚在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盘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凤目微垂,望着窗外刚刚抽出新绿的柳条,神情莫测。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衬得他因伤初愈而略显清减的面容愈发俊秀,却也透着一股疏离的清冷。
“二哥,皇阿玛这……究竟是怎么了?”胤禛坐在下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眉宇间满是担忧,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上,此刻写满了对兄长的关切,“这般恩宠,前所未有。朝中己有言官私下议论,说……说二哥你恃宠而骄,恐非社稷之福。”
“由他们说去。”胤礽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嘴长在他们身上,皇阿玛的赏赐,难不成我们还要推拒出去?”
三天前,康熙从孝庄那里出来后,看他的那一眼,绝不是作伪。那种混杂着痛惜、震惊和愧疚的眼神,仿佛他是一个被掉包后又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然后就是雷霆手段的彻查,以及此刻这滔天的补偿……
这出戏,他虽然不在场,却己然猜到了几分轮廓。孝庄定是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让康熙脑补出了一场关于他的大戏。而查无所获的结果,恰恰证实了他脑中的那个真相——有人在刻意掩盖。
想通了这一层,胤礽反倒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什么都没做,却平白得了一场天大的造化,还顺便让康熙对自己这个儿子,生出了铁一般的怜惜与愧疚。
“可是……”胤禛依旧放心不下,“树大招风。大哥那边,我怕……”
“无妨。”胤礽将玉佩放下,转头看向胤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凤眸里,此刻却有了几分暖意,“老西,你只需记住,我们行得正,坐得端。皇阿玛信我,便胜过千言万语。”
正在此时,殿外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胤礽与胤禛立刻起身相迎。只见康熙一身明黄常服,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脸上竟带着一丝胤礽从未见过的,近乎慈父般的温和笑意。
“都起来,不必多礼。”康熙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胤礽身上,上下打量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保成,今日觉得如何?太医说你气血尚亏,朕让御膳房给你炖了补品的,可曾用了?”
这番话,问得胤禛都愣住了。皇阿玛何曾对他们任何一个皇子,用这般家常的口吻说过话?
胤礽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回道:“回皇阿玛,儿臣己好多了,补品也用了。劳皇阿玛日日挂怀,儿臣心中不安。”
“你我父子,有什么不安的。”康熙自然地走到主位坐下,竟破天荒地对胤礽招了招手,“保成,到朕身边来。”
这一下,不仅是胤禛,连殿内侍奉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
胤礽心头微动,依言走上前去。
康熙拉住胤礽的手,那双掌握着天下权柄的大手,此刻却带着微微的颤抖。他仔细端详着胤礽的面容,眼中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像,太像了。这眉眼,这神韵,分明就是赫舍里的模子,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留给他唯一的血脉。可就是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背负了那样的惊天秘密,被他最敬重的太皇太后瞒了二十年。
他受委屈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化作无尽的怜爱与补偿欲。
康熙拍了拍胤礽的手背,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朕想着,你额娘去得早,这些年……是朕疏忽了,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朕愧对你,也愧对赫舍里。”
来了。
胤礽心中平静如水,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愕然与惶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仰头看着康熙,凤目中水光微闪,带着孺慕与不解,“皇阿玛何出此言?皇阿玛对儿臣的爱护与教导,天下皆知,儿臣自幼由皇阿玛亲手抚育,灯下读书是您,马上弯弓是您,儿臣从未觉得缺少过什么。”
“在儿臣心里,”胤礽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无比真诚,“皇阿玛既是君,是父,亦是儿臣的……额娘。”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又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康熙内心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康熙脑中那出自己编排的、充满了阴谋与亏欠的悲情大戏,在这一刻,被胤礽这句赤诚的话语,撕开了一道灿烂的口子。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来,儿子多少会有些怨怼,可他的保成却告诉他——有你,我便拥有一切。
康熙眼眶一热,积压在胸中三日的郁结、愤怒与后怕,竟在这一瞬间,奇迹般地消散了。那股让他寝食难安的愧疚感,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
他起身亲自将胤礽扶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眉眼如画的儿子,心中涌起的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化不开的骄傲与温情。
是啊,这才是他的保成。是他亲自教养出的,大清最优秀的储君。
而长成了如此让他欣慰的模样。
“好……好孩子。”康熙的声音彻底沙哑了,他重重地拍着胤礽的肩膀,一连说了两个“好”字,“是朕的保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站在一旁的胤禛,早己被眼前这父慈子孝的场面震撼得无以复加。他看着自己的二哥,忽然明白,无论朝局如何变幻,无论旁人如何揣度,只要二哥还是那个二哥,皇阿玛对他的信任与爱重,就永远不会改变。
康熙心中的风暴平息了,但那场风光大婚的决心,却愈发坚定。
这不再仅仅是一场补偿,更是他要向天下宣告的决心。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康熙的儿子,他爱新觉罗·胤礽,是如何的尊贵无双,是如何的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从这一日起,康熙对胤礽的好从暗流涌动的补偿,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偏爱。
他开始频繁地召胤礽到御书房,名为考较功课,实则一同批阅奏折,将帝王心术与权柄,一点点地、毫无保留地向他交渡。
而胤礽,虽不知康熙到底脑补出了什么,却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