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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康熙最初那几日山呼海啸般的赏赐，是悬在毓庆宫上空的一道绚丽彩虹，引人艳羡与揣度。那么此刻，这道彩虹己然化作了一轮煌煌烈日，光芒万丈，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御书房的门槛，几乎成了胤礽的专属通道。康熙不仅与之共览奏折，甚至在与朝中重臣议事时，也常命他侍立在侧，那姿态，与其说是听政，不如说是临朝。
帝王心术，治国权衡，康熙像一个唯恐时间不够的老师傅，倾囊相授。
这份独占鳌头的偏爱，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朝局湖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了惊涛骇浪。
而所有的浪头，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拍向了同一个人——大阿哥胤禔。
首郡王府邸的上空，愁云惨淡。这是京城里所有人的共识。
谁都看得出，大阿哥近来心情极差。上朝时，他那张素来刚毅勇武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霜。
往日里洪亮的嗓门，如今也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被同僚问及，也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眉眼间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刺得人不敢再言。
一时间，人人都说，皇长子失了圣心。
就连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明珠，对此也深信不疑。
此刻，大阿哥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
明珠看着自己这个侄孙女婿，长长地叹了口气。胤禔正背对着他，一身玄色劲装，站在墙边，反复着一柄新得的西域宝刀。刀鞘华美，镶嵌着红蓝宝石，一看便知是内务府造办处的顶尖货色，绝非凡品。
“大阿哥，”明珠的声音带着几分劝慰，“胜败乃兵家常事，朝堂亦如战场。一时失了先机，不必如此介怀。”
胤禔猛地回身，将宝刀哐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他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声音粗重：“您说得轻巧！您看看现在这朝堂，还有谁记得我爱新觉罗·胤禔？皇阿玛的眼里，如今只有他的好太子了！”
他指着那把刀，像是指着一个莫大的讽刺：“这刀，您知道是哪来的吗？是太子差人送来的！说是皇阿玛赏他的玩意儿太多，他一个文弱书生也用不上，便转赠给我这做大哥的。呵，这是赏赐吗？这是羞辱！是怜悯！是在告诉我，他胤礽不要的东西，才轮得到我！”
明珠眉头紧锁，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谋深算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阿哥，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住气。皇上对太子的恩宠，己近乎捧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与他争锋，而是暂避其芒，积蓄力量。让他去当那个靶子，懂吗？”
胤禔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极力在压制自己的脾性，最终颓然坐下，一拳捶在桌上，咬牙道：“我懂！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明珠加重了语气，“如今你我更要小心行事，不可再授人以柄。太子那边，既然示好，你便受着，面上功夫要做足。私底下，我们再从长计议。”
胤禔闭上眼，点了点头，满脸的愤懑与不甘。
明珠见状，又安抚了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大阿哥虽然勇武有余，但在这场储位之争中，己然被太子那突如其来的圣眷，逼得方寸大乱。
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前一刻还满面怒容的胤禔，脸上的暴戾之气如潮水般褪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拿起那把宝刀，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锐利，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冲动模样。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清隽，正是出自胤礽之手：
“宝刀赠英雄。此刀乃西域贡品，削铁如泥，大哥来日征战沙场用得上。另，前日皇阿玛赏的一批关外上好的人参鹿茸，不日将送至府上。演好你的戏，别让明珠大人看出破绽。”
胤禔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粗犷外表极不相称的、狡黠的笑意。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演戏？他可是皇长子，自小便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长大，演戏早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若非如此，又怎能骗过明珠这只老狐狸。
皇阿玛的恩宠是烈日，那他便做那烈日下的阴影。所有人都盯着烈日的光辉，却忘了，阴影才是藏匿实力、等待时机的最佳庇护所。
……
毓庆宫内，暖风和煦。
胤礽刚写完一幅字，正被何玉柱小心翼翼地卷起。
“主子，大阿哥府那边传来消息了。”何玉柱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钦佩，“大阿哥把戏做足了，当着明珠大人的面发了好一通脾气，明珠大人深信不疑，还劝大阿哥要暂避锋芒呢。”
胤礽闻言，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清冷的凤眸中漾开一丝笑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干得不错，”他淡淡地夸了一句，“告诉大哥，让他继续。朝中那些言官的弹劾奏折，也该攒得差不多了。让他无意中再添几把火，动静越大越好。”
何玉柱领命，又有些不解：“主子，奴才不明白。您如今圣眷正浓，为何还要让大阿哥……”
“这叫风险对冲。”胤礽的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皇阿玛的爱，是这世上最珍贵也最危险的东西。它能将我捧上云端，也能让我摔得粉身碎骨。我需要一个人，站在我的对立面，为我吸引走大部分的敌意与审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那片愈发繁茂的绿意，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一个看起来恨我入骨，却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从背后递来一把刀的兄弟。”
这世上，没有比一个宿敌更好的挡箭牌了。
康熙以为自己在补偿他，却不知，这份补偿正被他巧妙地拆分。一部分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另一部分，则用来武装了他最得力的盟友。
这盘棋，康熙开局，但他胤礽，却要重新定义棋子的作用。
毕竟宿敌，最会惺惺相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