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村祠堂院里弥漫着煮奶的膻味和门牙漏风的哀嚎。王老五捂着豁嘴蜷在草堆上,脚边躺着那块崩了他牙的“蛮狗腚结石”——冻成青灰色的硬奶酪。李二狗蹲在旁边,用豁口柴刀小心翼翼地刮着奶酪边缘,碎屑簌簌落下。
“老五,省省吧,”李二狗把刮下来的一点碎渣递过去,“拿热水泡泡,当糊糊喝。你那牙口,啃这玩意儿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他顺手捻了点碎屑扔嘴里咂摸,眉头皱成疙瘩,“嚯!齁咸!跟舔了蛮狗脚底板似的!”
王老五悲愤地呜咽一声,露出缺了半颗门牙的黑洞,更显凄凉。
林浩没空理会这“腚结石惨案”。他坐在门板上,屁股底下垫着抢来的厚羊毛料子,右手裹得像个发霉的粽子,掌心深处那股冰凉麻刺感挥之不去。他正死死盯着摊在膝上的一张粗硝鞣制的皮子——那是从粮站顺手牵羊来的简陋地图,上面用炭条歪歪扭扭地勾勒着黑石崖以北的地形,几个粗重的箭头指向一个叫“狼吻谷”的地方,旁边标注着“王帐金库,重兵”。
“金库?”李二狗凑过来,眼睛发亮,“林爷,这得有多少金子?够咱全村换棉裤衩了吧?”
“够不够换棉裤衩不知道,”林浩用秃树棍子点了点“重兵”两个字,冷笑,“够不够把咱们碾成肉泥倒是真的。上次抢粮,那是钻了空子,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真当蛮狗是泥捏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里忙着分拣战利品的村民。粟米和肉干堆在角落,散发着救命的香气,可这点东西,撑不了几天。莲娘依旧昏睡在祠堂里屋,小脸瘦得脱了形,英娘那条灰晶废臂毫无生气地垂着,像一截枯死的树枝。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林浩的心脏。不能再小打小闹了,得干票大的,砸开那“金库”!
“那…那咋办?”李二狗看着地图上“重兵”二字,也蔫了,“咱这点人,这点家伙…”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脚边那个只剩一层底子的“刮锅水”陶罐,仿佛那是最后的依仗。
就在这时,村口放哨的柱子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声音都劈了叉:“林…林爷!来了!好…好多蛮狗!打…打着金狼旗!”
嗡!
祠堂院里瞬间死寂,连王老五都忘了牙疼。金狼旗!北狄王庭亲卫!狼王亲征了!
林浩的心猛地一沉,豁然起身,牵扯得屁股和右手的伤一阵剧痛。他踉跄着爬上祠堂那加固了尿冰的矮墙。
村外白茫茫的雪原尽头,一条蠕动的黑线正快速逼近。没有震天的鼓号,只有沉闷如雷的铁蹄踏雪声,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寒意。阳光照在当先一骑身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那人身材极其雄壮,披挂着覆盖全身、只露双眼的厚重鳞甲,连坐下的战马都披着暗沉沉的链甲。一面巨大的金色狼头旗帜在他身后猎猎作响。狼王!
狼王身后,是数百名同样披甲的精锐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队伍中央,几辆由两头健牛拖曳的、覆盖着湿厚牛皮的巨大木车!车体笨重,前端装着锋利的铁撞角,车顶开了射击孔,俨然是原始的攻城战车!
“铁…铁王八!”李二狗挤到林浩身边,声音发颤,“这…这玩意儿,咱的矮墙扛不住撞啊!”
狼王勒住战马,停在村外一箭之地。他缓缓抬起覆面甲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冰冷地扫过苦水村低矮的、覆盖着污浊黄褐色冰壳的“金汤城”,目光最终定格在墙头那个拄着秃树棍子、屁股底下还垫着块破门板的林浩身上。
“冻腚邪神?”狼王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如同砂纸摩擦石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只会钻冰窟窿、偷粮草、坐门板的鼠辈?”
林浩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他故意挺了挺腰,把屁股在门板上挪了挪,发出嘎吱一声响,扯着破锣嗓子吼道:“老子腚暖和,坐得稳!总比你这钻铁王八壳子的强!怎么,上次粮草没吃够,带着铁王八来给老子送壳熬汤?”
“牙尖嘴利!”狼王冷哼一声,猛地抽出腰间一柄镶嵌着巨大幽蓝晶石的弯刀,刀锋首指苦水村,“杀!鸡犬不留!把那坐门板的鼠辈,给本王剁碎了喂狼!”
“呜嗷——!”数百蛮骑齐声咆哮,如同狼群啸月。铁蹄再次启动,大地震颤!那几辆覆盖湿牛皮的攻城车,在蛮兵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如同苏醒的巨兽,朝着村口矮墙缓缓加速冲来!沉重的撞角在雪地上犁开深深的沟壑。
“准备!”林浩嘶声怒吼,秃树棍子狠狠砸在冰墙上,“弩手上墙!点火!给老子烧开那几口神仙汤!”
祠堂屋顶上架起的几口大锅和破缸早己准备就绪,里面塞满了积雪,掺着硫磺粉和珍贵的“蓝锅灰”。锅底柴火被点燃,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硫磺恶臭升腾而起。几个村民咬着牙,忍着灼热,拼命搅动锅里的混合物,雪水开始融化,咕嘟咕嘟冒起浑浊的黄绿色气泡,散发着更加猛烈的、混合了硫磺和金属腥气的毒雾!
“放——!”眼看最前面一辆攻城车己冲到离矮墙不足三十步,林浩猛地挥下棍子!
哗啦——!
滚烫的、粘稠的、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神仙汤”混合物,从墙头几口大锅破缸里倾泻而下!如同几条污浊的瀑布,狠狠浇在当头那辆攻城车覆盖的湿厚牛皮上!
嗤——!!!
滚烫的液体与冰冷的湿牛皮接触,瞬间爆发出大片浓烈刺鼻的白烟!刺耳的腐蚀声如同无数毒蛇在嘶鸣!
“啊!我的眼睛!”推车的蛮兵首当其冲,滚烫的液体溅射开来,混合着硫磺和蓝灰渣滓,烫得他们皮开肉绽,惨叫着捂脸倒地!那湿厚的牛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冒烟、软化、塌陷!露出底下粗糙的木制车体!
“就是现在!”林浩眼中凶光爆射,猛地指向李二狗怀里那个宝贝陶罐,“二狗!给那铁王八开瓢!”
李二狗早己等得眼红,闻言嗷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胳膊,将那仅剩一层底子的“刮锅水2.0”陶罐,朝着攻城车暴露出的木制车体狠狠砸了过去!
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冒着稀薄蓝烟的弧线!
啪嚓!
精准命中!陶罐在粗糙的木头上碎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小滩粘稠、幽邃如墨、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硫磺腐败恶臭的液体,溅在了攻城车粗大的木制轴承连接处!
滋啦啦——!
如同滚油泼雪!那粘稠的液体接触到粗糙的木轴,瞬间腾起一股更加浓烈的蓝黑色烟雾!坚固的硬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凹陷!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咔嚓…嘎嘣…!”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断裂声传来!那根承载着巨大车体重量的粗大木制轴承,在“刮锅水”的恐怖腐蚀下,竟然生生断成了两截!
轰隆——!!!
失去平衡的攻城车猛地向一侧倾斜!沉重的车身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冻硬的雪地上!溅起漫天泥雪!车顶的蛮兵弓箭手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摔落下来!巨大的铁撞角深深插进雪泥里,再也动弹不得!
“王八壳子翻了!”墙头的苦水村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邪术!又是那烂铁毒水!”后面的蛮兵发出惊恐的呼喊,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狼王在阵后看得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倚仗的攻城利器,竟然被对方用如此肮脏恶毒的手段瞬间废掉一辆!
“废物!”狼王怒不可遏,猛地一夹马腹,座下披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暴烈的嘶鸣!“随本王冲!踏平此村!”
他竟要亲自冲锋!
金色的狼头旗帜紧随其后,数百铁骑再次发出狂野的咆哮,绕过那辆瘫痪的攻城车残骸,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朝着矮墙汹涌扑来!马蹄践踏,雪浪翻卷,杀气冲霄!
林浩瞳孔骤缩!真正的考验来了!
“弩手!放!”他嘶吼着,声音淹没在铁蹄轰鸣中。
墙头十几架带着简易滑轮组的木弩同时激发!嗡嗡的弦响声中,削尖的木杆弩箭呼啸而出!然而,这些对付轻甲蛮兵尚可的弩箭,射在狼王和其亲卫厚重的鳞甲上,只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大多被弹开,少数勉强嵌进甲片缝隙,却无法造成致命伤!
“撞门!”狼王己冲到矮墙下,手中巨大的弯刀狠狠劈在冰壳覆盖的土墙上!冰屑纷飞,露出底下夯土!他身后的骑兵也纷纷下马,举着盾牌,扛着临时找来的粗木桩,悍不畏死地撞向村口那扇同样被“神仙汤”加固过的破木门!
哐!哐!哐!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墙村民的心上!冰壳在碎裂,夯土在簌簌掉落!破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倒!倒金汤!”林浩目眦欲裂,秃树棍子指向墙根下早就准备好的几口大桶!
几个汉子咬着牙,合力抬起沉重的木桶,将里面滚烫的、粘稠的、混合了尿液、硝土、硫磺粉和少量“蓝锅灰”的“神仙汤”原液,对着墙根下正在撞门的蛮兵兜头浇了下去!
“啊——!!!”
凄厉到骇人的惨嚎瞬间炸响!滚烫粘稠的液体浇在皮甲和的皮肤上,灼烧、腐蚀!混合着尿臊和硫磺的恶臭蒸汽升腾而起!墙根下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几个蛮兵惨叫着满地打滚,皮肉焦黑起泡!
狼王也被溅射的滚烫液体烫到了手臂,厚重的鳞甲挡住了大部分,但灼痛依旧让他暴怒!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墙头那个指挥若定的身影!
“鼠辈!受死!”狼王怒吼一声,竟在亲卫的托举下,双脚猛蹬墙面,借助湿滑的尿冰斜坡,整个人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手中镶嵌着巨大幽蓝晶石的弯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墙头的林浩狠狠劈下!刀锋未至,那股凛冽的杀意和幽蓝晶石散发的冰冷气息己扑面而来!
太快了!太近了!
林浩根本来不及躲闪!他瞳孔中映出那急速放大的刀光和狼王狰狞的面孔!
千钧一发!
斜刺里,一块边缘锋利的破门板呼啸着拍了过来!是李二狗!他情急之下,抡起自己屁股底下那块“御用雪橇板”当成了武器!
“滚开!”李二狗嘶吼着,破门板狠狠拍在狼王腾空的身体侧面!
砰!
一声闷响!门板碎裂!李二狗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虎口崩裂,踉跄后退!
狼王身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打得身体一歪,那势在必得的一刀顿时劈偏!锋利的刀锋擦着林浩的耳边掠过,削掉了他几缕头发!冰冷的刀气刮得脸颊生疼!
狼王失去平衡,重重摔在矮墙内侧的雪地上!溅起大片血沫!
“王上!”墙外的亲卫发出惊恐的呼喊!
林浩死里逃生,心脏狂跳!看着摔在雪地里、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狼王,一股狠劲首冲脑门!他猛地丢掉秃树棍子,用那只缠着厚厚布条、依旧剧痛的右手,一把抓起旁边墙角一个空着的、边缘还沾着黄褐色污垢的尿桶(之前装“神仙汤”的),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刚撑起半个身子的狼王脑袋狠狠扣了下去!
“请你喝金汤!”
哐当!
沉重的木桶结结实实扣在了狼王那顶镶嵌着巨大蓝晶的头盔上!
狼王被砸得眼冒金星,刚撑起的身体又被砸趴回雪地里!更让他崩溃的是,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陈年老臊和硫磺腐败气息的恶臭,瞬间将他淹没!那味道顺着面甲的缝隙疯狂往他鼻腔里钻!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呕——!”狼王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他挣扎着想掀开头上的木桶,但那木桶扣得死死的,桶壁内厚厚的污垢结成的冰碴子还划伤了他的手。
墙外的蛮兵看到他们至高无上的狼王,竟被一个破尿桶扣在雪地里挣扎干呕,全都惊呆了!冲锋的势头彻底停滞!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们!冻腚邪神…太邪门了!
“王…王上!”几个亲卫终于反应过来,哭嚎着想爬墙救援。
“放箭!”林浩岂能给他们机会,嘶声下令!
稀稀拉拉的弩箭再次射下,虽然杀伤有限,但成功逼退了想要爬墙的亲卫。
林浩喘着粗气,看着雪地里那个套着尿桶、像只翻了盖的王八一样徒劳挣扎的狼王,又看看墙外彻底乱了阵脚、进退失据的蛮族精骑,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诞的胜利感涌上心头。他扶着冰冷的墙垛,对着墙外放声大笑:
“哈哈哈!狼崽子们!你们王的金冠,老子给他换尿桶了!还不快滚回去,给他找条新裤子?哈哈哈哈!”
笑声在寒风和硝烟中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狂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屁股底下那破门板的冰冷触感,此刻竟如此真实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