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歌屈指轻叩翡翠药盒,盒盖应声弹开,三颗鸽卵般的烈阳花果实滚入他微凉的掌心。暗红表皮在熹微晨光下流淌着熔岩般的灼目光泽。指腹方一施力,果实骤然炸裂,金红色的粉末腾空而起,悬凝于车厢微尘浮动的光柱里,自行勾勒出流转不息的玄奥符文。
粉末触及少女肌肤的刹那,车厢内温度陡升,空气仿佛被点燃。少女猛地弓起纤细的脊背,银丝绣鞋下的虎皮软垫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五道深痕洇开刺目的血色。她苍白的唇瓣微张,溢出猫儿般破碎的呜咽。沈挽歌瞳孔骤然收缩——少女丹田深处那缕缠绕不散、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气,竟是千年难遇的至阴之体本源!
“愚不可及!”他心底暗叱一声,指尖寒芒一闪,九根细若牛毛的金针己然扣在指间。金芒如电,精准没入大椎、命门等九处生死大穴,针尾微颤,带起丝丝缕缕妖异的紫雾。少女脖颈处青筋暴突,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银鲤般剧烈弹动挣扎,发间玉簪“铮”然脆响,断作两截,青丝如墨色瀑布,瞬间倾泻满枕。
沈挽歌双掌翻飞,结出繁复古印,稳稳抵住她单薄颤抖的后心。沛然灵力,滚烫如地心熔岩,决堤般涌入少女纤细的经脉。两股至阴至阳、截然相反的蛮横力量在她体内轰然对撞!刹那间,车顶华美的锦缎顶篷诡异地绽开朵朵晶莹冰花,又在下一个心跳间被无形的烈焰灼为飞灰,簌簌飘落。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几乎扯断喉咙的咳呛,腥臭粘稠的毒血狂喷而出,在名贵的虎皮软垫上晕开一幅狰狞扭曲的紫黑色图腾。
沈挽歌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如银丝的元神自指尖探出,悄无声息地渗入少女百会穴。在意识沉潜的经脉深处,烈阳花狂暴的至阳灵力己化作焚天赤焰,与至阴本源那刺骨的极寒在少女脆弱的气海丹田处疯狂绞杀,将那片本该宁静的灵力气海搅成了沸腾咆哮的漩涡。他凝神静气,运转玄功,灵力幻化出一幅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阳图,黑白二色如同两条首尾相衔的游鱼,在少女支离破碎的经脉间流淌穿梭,试图以水之柔韧,调和这冰火不容的死局。
“轰——!” 赤焰与寒霜毫无预兆地同时暴涨,如同两头发狂的上古凶兽,裹挟着毁灭的气息,狠狠扑向沈挽歌探入的元神丝缕!他眼瞳深处寒星爆射,周身金芒大盛,那幅太极图瞬间旋转如轮,化作一面坚不可摧的光盾,堪堪将足以撕裂神魂的冲击尽数拦下。冷汗无声滑过他紧绷的额角,沈挽歌牙关紧咬,果断撤回那缕饱受震荡的元神,十指如穿花拂柳,瞬息间结出九道玄奥莫测、金光流淌的法印。
“封!” 一声清叱如惊雷乍响。九道金光熠熠的符印,流星般没入少女光洁的眉心。少女身体如遭重锤,猛地向上反弓,喉咙里迸发出非人的、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嘶吼!周身弥漫的紫黑毒雾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收缩。当最后一道金光禁制沉入她翻腾的气海深处,少女紧绷的身体骤然失力,眼睫一颤,双眸翻白,那具绵软如柳絮的身子便无声地瘫倒,落入沈挽歌微凉的臂弯。
沈挽歌横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女,玄色衣袂扫过车厢内狼藉的虎皮与冰灰。车帘掀开的瞬间,一柄凝着森然冰霜的长剑己如毒蛇吐信,堪堪贴上他颈侧的肌肤,剑锋寒气刺骨。持剑的丫鬟面罩寒霜,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她若有半分差池,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尝遍世间极刑!”
“蠢材!”沈挽歌眼神冷冽如万载玄冰,周身无形的威压骤然扩散,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连侍奉的主子是千年罕见的至阴之体都懵然无知,竟敢用烈阳花这等至阳之物强行拔毒?这分明是嫌她命长!”他垂眸,目光掠过臂弯中少女苍白如纸、脆弱易碎的面容,语气愈发森寒:“此刻即刻送她回回春堂。若不想她下一刻便经脉寸断、魂飞魄散,速备百年玄冰髓与九叶雪莲王!迟了,神仙难救。”话音未落,他己抱着少女,无视颈间利刃,大步流星踏过微湿的青石板。
雕花马车旁,独眼的魁梧壮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粗粝如砂纸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着腰间狰狞的狼牙棒柄。丫鬟紧攥剑柄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剑身上凝结的冰棱蜿蜒爬下,却在触及冰冷地面的刹那,“嗤”地一声化作袅袅白汽。初升的晨光斜斜掠过他们僵硬的脸庞,映出一片失血的惨白。
“可…可城主大人并未告知我等这些…”另一名壮汉嗫嚅着开口,声音在骤然死寂的清晨长街上显得突兀而刺耳。丫鬟猛地将手中剑鞘狠狠砸向沉重的鎏金车轮!“当啷”巨响震得车辕颤动,剥落的朱漆碎屑纷扬落下。“现在说这些顶个屁用!”她嘶声低吼,眼眶瞬间通红,“还不快去备快马轻车!沧宁城来回至少三日,若是小姐…”后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喉间,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只余下唇瓣被她自己咬得渗出血丝。
回春堂内室,药香氤氲。沈挽歌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平在铺着月白冰蚕丝软缎的榻上。沉重的檀木药柜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他修长的手指在百十个镌刻着古篆药名的抽屉间轻盈翻飞,取出的每一味药材都逸散着幽幽灵光——千年雪参须如冰晶剔透,龙涎香块氤氲着深海的气息,九窍玲珑草叶脉间流淌着星辰般的微芒。
铜炉里,青蓝色的火焰温柔地舔舐着黝黑的药罐罐底。浓郁奇异的药香混合着微焦的糊味,在斗室里无声弥漫。沈挽歌凝视着罐中翻滚如沸海的墨色药汤,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玄色袖口上繁复的暗金云纹。这些皆是耗费他一年心血方堪堪攒下的续命珍藏,即便自己身受重创,也未曾舍得动用分毫。“此番诊金,非翻上三倍不可。”他低声自语,眼底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混合着无奈与肉痛的微光。
青玉药勺轻碰白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沈挽歌半扶起少女无力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药汤喂入她口中。昏迷中的人儿无意识地吞咽着那极致的苦涩,苍白的唇瓣终于艰难地晕开一丝极淡的血色。沈挽歌阖上双目,一缕更为凝练的元神再次探入少女体内。丹田气海深处,残余的烈阳花灵力依旧如困兽般左冲右突,每一次狂暴的撞击,都让少女脆弱的经脉泛起不祥的暗紫色涟漪,如同濒临破碎的琉璃。
“棘手…”沈挽歌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指腹在少女纤细的手腕脉门处轻轻按揉,感受着那紊乱如沸粥的脉象。窗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壮汉们粗声粗气的吆喝,他缓缓侧首,目光穿透雕花窗棂,投向天际那一片沉甸甸、正无声翻涌而来的铅灰色浓云。
沈挽歌慵懒地倚在冰裂纹雕花窗边,素白指尖无意识地着手中温润的青瓷茶盏。窗外,蒙蒙细雨如丝如雾,将药圃里那几株妖异的紫色曼陀罗打得花枝乱颤,簌簌低吟。又一个两百年轮回的妖族盛会,那场注定搅动风云的盛宴,己然迫近眉睫。
他将一方深色桐木药盆轻置于檀木榻边,素白修长的指尖捻起五根浸泡在幽蓝灵液中的细长银针。针尖寒芒微闪,精准无比地刺入少女青葱玉指末端的五处奇穴。玄色灵力,温润而沉凝,如涓涓暖泉顺着银针渡入少女枯涸的经脉。青黑如墨、粘稠似胶的毒血,随之缓缓渗出针孔,无声滴落。血珠坠入木盆的刹那,“滋啦”轻响,腾起缕缕带着诡异腥甜气息的淡紫烟雾,瞬息间便将厚实的铜盆内壁蚀出密密麻麻、令人心悸的蜂窝孔洞。
见此情景,沈挽歌墨染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袖中灵力流转悄然加速。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榻上少女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苍白如初雪的唇瓣微启,溢出一缕粘稠的黑血。那双紧闭的眸子,如同被晨露浸润的花苞,终于缓缓睁开。尽管虚弱得连指尖都难以抬起,但眉宇间那层萦绕不散的青灰死气,己然悄然褪去。
毒素虽清,烈阳花果实残留的至阳灵力,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依旧在她纤细的经脉中奔突肆虐。沈挽歌垂眸,目光落在少女因体内灵力狂暴冲撞而不由自主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心中雪亮:不出三日,这股炽烈霸道的阳炎之力,必将与她丹田深处蛰伏的至阴本源猛烈对冲。此刻若解开禁制,任其自行调和,固然存有一线渺茫生机,但那爆体而亡、魂飞魄散的凶险,却高达十之八九。
少女骤然发力撑起上半身,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瞬间盈满锐利如鹰隼的警惕,迅疾地扫视过垂落的云锦雕花床幔、满室弥漫的苦涩药香,最终定格在床畔那道玄色的身影上:“你是何人?”沙哑的嗓音里,裹挟着三分戒备,七分与生俱来的冷冽。
沈挽歌眼睫微垂,敛去眸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兴味。素白指尖执起案头尚温的青瓷药碗,琥珀色的药汤在碗中轻轻荡漾,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清隽如画的眉眼,只余下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他将药碗递至少女唇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涟漪:“不过一介……悬壶济世的庸医罢了。”
少女的指尖在触及温润瓷壁的刹那微不可察地一顿。喉头滚动,她咽下喉间翻涌的疑虑与那浓烈的苦涩,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酸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却远不及她心中那层层叠叠、难以厘清的猜忌来得浓重。她放下空碗,眸光如淬了寒冰的刀锋,首刺沈挽歌:“王叔他们……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