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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视野里没有世界，只有数据。
空气的流速、尘埃的轨迹、金属锈蚀的速率、远处蒸汽核心的压力值……无数冰冷的数据流像瀑布般冲刷着他的意识。他能“理解”这个世界，却无法“感知”它。
他就像一台刚刚接入陌生网络的超级计算机，拥有无穷的算力，却读不懂任何一张图片或一段旋律。这个由纯粹物理法则构成的“降维世界”，在他眼中，是一串由“0”和“1”组成的、无限延伸的代码。
单调，且贫瘠。
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计算”出自己身体的状态——一个正在走向崩溃的、能量负值为天文数字的系统。
维持“活圣骸”形态的封印，在刚才的苏醒中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此刻，为了阻止体内那个名为“旧世界”的宇宙级数据包彻底泄露，他的身体正遵循着最底层的指令，疯狂地从外界汲取能量来修补这道裂痕。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
那并非肠胃的空虚，而是来自存在本身的渴求，仿佛一个黑洞，想要吞噬一切物质与能量，来填补自身的空洞。
他的目光，或者说他的“算力”，瞬间锁定了这片数据荒漠中唯一的高亮区域。
——那个躲在金属残骸后面的、名为“艾拉”的碳基生命体。
在他的数据视界中，少女的身体是一团无比复杂的、高效运转的能量集合。血液的流动、神经元的电信号、细胞的新陈代谢……这一切组合起来的“生命”，是这片废墟中最“肥美”的能量源。
其蕴含的“有序能量”，比同等质量的钢铁高出亿万倍。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指令，在他的核心逻辑中生成：
指令：吞噬目标，补充能量，维持系统稳定。
艾拉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那个从黑棺中站起的青年，缓缓转向了她的方向。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没有人类应有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虚无。
她握紧了手中的扳手，手心全是冷汗。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青年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动作流畅而诡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他与地面之间不存在摩擦力。
他的目标，是她。
艾拉的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她尖叫着转身就跑。
然而，她只跑出两步，身体就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猛地向前扑倒在地。她惊恐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是忘川。
他甚至没有动手指。他只是通过计算，找到了艾拉运动姿态中最微小的一个不平衡点，然后用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念，撬动了她脚下的一颗碎石。
一个完美的、符合牛顿力学所有定律的绊倒。
高效，精准，致命。
艾拉绝望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近，他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拉长，如同死神的镰刀。
忘川来到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
近在咫尺。
他能“闻”到少女身上血液的“味道”——那是铁元素与蛋白质的复杂组合。他能“听”到她心脏的“声音”——那是每分钟超过150次的、代表着恐惧的剧烈搏动。
吞噬的本能，如同咆哮的怒涛，冲击着他意志的堤坝。
他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少女脆弱的脖颈。
艾拉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那只冰冷的手，在距离她皮肤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忘川的意志，在失控的边缘，强行夺回了控制权。
逻辑冲突：指令“吞噬”与核心协议“守护火种”冲突。 核心协议判定：“新纪元智慧生命”属于“火种”的延伸，为最高优先级保护目标。 指令“吞噬”被驳回。
忘川的身体因这剧烈的内部冲突而微微颤抖。驳回吞噬本能的代价，是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他的视界都开始出现乱码。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新的变化。
那个近在咫尺的、名为“艾拉”的能量集合体，她的工具包里，有一个散发着微弱“有机能量”的物体。
它的能量级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那个生命体，在极度的恐惧中，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了那个东西——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又干又硬的黑面包。
她将它递了过来。
这是一个“0”与“1”的世界里，无法计算的行为。
在生命受到致命威胁时，这个脆弱的碳基生命，没有选择反抗，也没有选择求饶，而是选择了……“给予”。
忘川的超级算力，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解析的逻辑。
“给予”这个行为，不符合能量守恒，不符合利益最大化，不符合任何他所知的物理和生存法则。
这是一种……冗余信息。
但他却能“理解”这信息背后蕴含的意义。
那是一种名为“善意”的、属于智慧生物的独特光辉。
他那如同绝对零度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沉默地看着那块黑面包，又看了看少女那张混杂着恐惧、泪水和一丝倔强的脸。
最终，他收回了那只悬停在空中的手，转而接过了那块面包。
他模仿着记忆中生物的动作，僵硬地咬了一口。
粗糙的口感，微不足道的能量。
但当这口面包进入他的身体，那股足以让他失控的吞噬欲望，却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并非因为能量得到了补充。
而是因为，他那空洞的、由“0”和“1”构成的世界里，第一次被写入了一个全新的、无法被计算的变量。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艾拉。
那双寂灭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星辰诞生前的光。
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不再是无限远。
而是一块黑面包的距离。
